但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我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然後開口學他喊。
我被壓抑得太久了。
我被豢養在名為“家”的冰冷鐵柵欄裡,被困在偌大世界的小小一隅,從不知道什麼是自由。
喊出第一聲的時候狂風撲了我滿臉,丟出嘴邊的字瞬間被刮到身後,連我自己都聽不見自己喊了什麼。
然後我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大,一聲接一聲。
我在張牙舞爪的烈風裡叫喊,喊到聲嘶力竭,喊到舌尖嘗到喉嚨深處返上來的血腥味,喊到天上的星星都低頭傾聽我。
手錶滴滴叫兩聲,時針與分針重合,交疊著指向“12”,秒針剛剛從上面轉過。
我成年了。
公路圍著湖繞了一圈,我們沿著公路開,看月亮在水面投下倒影,看黑色的山在水裡連成一片。樹葉沙沙的摩擦聲是飛鳥的囈語。
我看見朝陽撕裂天幕,金色的光線從公路盡頭刺出,破開黑暗。
我的車上載著柏序,一個陌生人。
但我覺得我們在奔向太陽,奔向無盡的光明,奔向時間的盡頭。
我在十八歲當天遇見了柏序。
我覺得這是神的垂憐,我們的相遇是神贈我的成年禮。
天亮以後,我直接把電動車開到了柏序家樓下。
柏序下車時踉蹌了一下,虛虛地撐了我一把才勉強站穩。
他揮手和我道謝的同時也道了個別。
我直接把鑰匙一拔,站起來指尖點著他的掌心,一字一句告訴他說我沒地方可去了,你家借我住幾天。
柏序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那隻手甚至還停留在揮手道別的姿勢上沒有任何改變。
天可憐見,我從未用如此蠻不講理的態度向別人提出這樣不合理的要求,可我實在沒地方去了。
柏序下意識地拒絕,能夠等他回複的時間短暫,他凝噎片刻,扯出一個蹩腳的藉口:“我家太亂了。”
“我幫你收。”
“我沒錢交網費,家裡沒ifi。”
“沒事我不玩手機。”
他打量我片刻,猶豫道:“我可不想因為拐騙未成年人被請去局子裡喝茶。”
我額頭上青筋突突跳:“我成年了,就在今天零點。”
柏序明顯噎住了,好多話在他喉頭滾了一遍,但是一個字都沒漏出來。
最後他嘆了口氣,喉結上下滾動,吐出來嘆息似的兩個字:“好吧。”
我成功地在柏序家賴了下來。
然後我發現他一個字都沒騙我。
他家是真的很亂。沙發上堆滿了脫下來沒來得及洗的外套和褲子,桌上丟滿果皮紙團,空酒瓶滾得滿地是。煙灰缸裡積了厚厚一層灰,陳年汙漬發黃,附著在茶幾邊緣。
一切的一切都彰顯了這間屋子的主人度過的這段時日是怎樣的頹廢荒唐。
茶幾正中央擺了一張照片,相框一塵不染。
兩個少年坐在操場上,日光從他們身後的看臺上方打過來,把他們的笑容融成了明媚張揚的金。
我無言地抬眼看,房子裡唯一整齊的東西便是雪白的牆上面貼滿的大小照片。
這些照片背景底色迥異,唯一不變的是照片中的人物。
順著照片看過去好像能看見兩人的成長軌跡。從青澀的少年走向成熟的青年,從陽光明媚的校園走到燈光昏暗的酒館,兩人十指相扣,在唇上留下的吻都變得迷濛曖昧,融進一片暗色裡。
柏序適時地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