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晞的眼睛騰地亮了起來,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真的嗎!”
我偏要嘴貧一句:“假的,逗傻子玩呢。”
何晞氣得要把手抽回去,我可不想放過這臺“人體風扇”,立刻從善如流地賠禮道歉,一套流程走下來比什麼都絲滑。
“你不是留宿嗎。”何晞忽然來了一句。
我翻了個白眼:“我不能請假出去嗎?”
我如約在周天帶了份小籠包回寢。推開寢室門,我沒見著平日裡對著門望眼欲穿的何晞,而是看見了一具掛在床邊把手上的屍體。
腫脹的面部觸目驚心,像早點鋪擺出來的發面饅頭,但不過是發了黴的那種。
我迅速地後退一步,後背撞上了大門,哐地一聲響。手裡的塑膠袋被顛了出去,裡面的小籠包掉出來,在地面上咕嚕嚕地滾。
把手上掛著的屍體好像能聽見動靜,她眼睛的位置勉強撐開了一條縫。
然後這具面目可怖的屍體,慢慢地變成了我所熟悉的何晞的樣子。
和以前一樣的溫柔眼眸,抬眼看人時好像有悲傷在眼睛裡流動。何晞的劉海耷拉下來,她低了頭去看滾得滿地的小籠包。
我被嚇得不輕,你你你了個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怔愣著看她。
“不要害怕。”她的聲音還是很輕柔,就像以前一樣。但是仔細聽,裡面有讓人難以察覺的哭腔。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今天的何晞處處都透露著古怪,從內到外。
何晞開始撿地上的小籠包,一個一個,圓圓的,被她攏到掌心。她沉默著把所有的小籠包都放回了塑膠盒。然後一言不發地拿過筷子往嘴裡送了一個。
“你怎麼了?”我跟在她後面追問。何晞撿一個包子就挪一步。我跟著她繞過大半個寢室,但她甚至不回頭看我一眼。
“何晞?!”我語氣尖銳地打斷她。
她在撿包子的時候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也沒有為我的任何一個問題作出解答,這和平時的她完全不一樣。
“你到底怎麼了。”我追問道。
何晞終於停住了動作,開了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我只是...只是沒有辦法控制了。”
“我討厭自己死掉時恐怖的樣子,所以我一般都會變成自己活著時候的樣子。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弱了。”
何晞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然後消弭在空氣裡。
我平日飽覽各大恐怖小說恐怖片,還有網際網路上流傳的各種民間傳說。何晞這兩句話一出口,我大概就能猜個七七八八。
東方傳說裡是陰曹地府,西方宗教裡是天堂地獄。無論哪種,鬼都不會在人間停留太久,畢竟陰陽相沖,有違倫理。除非有很深的怨恨。
我猜何晞就是這樣。而且她的力量變弱了,甚至都沒法長時間維持自己生前的樣貌,說明她剩的時間不多了。
我開始一幀一幀地回憶我和她相處的時光,仔細一想,我才詫異地意識到,似乎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講,何晞很少提及自己生前的故事,從家庭到學校生活,我幾乎是一概不知。
我唯一能從她的言行裡推斷的,就是她的家庭條件應該不錯,是那種很有氣質很有修養的家庭。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感覺憤怒一點一點從胸腔泛上來,但憤怒裡摻了大半的難過。我本來想質問她,但是一開口聲音就變了調。
難過她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這樣我好和她一起想辦法,難過她為什麼不信任我,從不告訴我任何有關她自己的故事。難過徹頭徹尾只有我一個人像小醜一樣向她傾訴我的一切。而我對於她幾乎是一無所知。
當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些所有所有的情感,扭曲的、破碎的、痛苦的一切,都是源於愛。源於我對她的愛。
因為愛,所以我才無法容忍她的隱瞞,無法容忍她的哀傷背後還有一段我無從得知的故事。
我一言不發地奪門而出,然後在關上門的前一秒,我隱約聽見何晞的聲音從沒關好的門縫裡溜出來。
“可是陳露,你也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呀。”
走下宿舍門口的臺階時,我的腦子裡不合時宜地閃過了我媽很久以前對我的評價:“你這個人,真是又暴躁又沖動,還不講理。”
何晞的最後一句話蕩在我的耳畔。
是啊。
我哪有資格怪她。我也沒有告訴她關於我的一切啊。我討厭她的隱瞞,但同時我又對她有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