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和親戚聊得很開心。她看著,忽然覺得丈夫好會偽裝。
這麼多個深夜兩人互訴衷腸,丈夫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他最恨的就是他家裡人。恨他們對他的漠視,恨他們的勢利,沒錢的時候對他敬而遠之,他稍微有點錢了又蜂擁而至。
但他們此刻聊得多麼開心呀。
丈夫的臉上掛了一張完美的面具,讓他對待任何人都顯得遊刃有餘。
她看愣住了。為什麼她沒能早一點發現呢。
是不是早一點看清丈夫的甜言蜜語底下隱藏著的暴虐成性,她就能不遭受這些痛苦了呢。
親戚走了以後她拿著掃把打掃衛生,把果殼攏到一起,然後掃進撮箕丟掉。
她在一堆瓜子殼花生皮之間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小東西。
她慢慢蹲下來湊近看,發現那是一顆白色的棒棒糖,早就被人踩碎了。
就像她一樣。
她雙手掩面,眼淚沾濕掌心。
那天之後,她下定了決心,沒有告訴任何人。
在那之後,又過去了很久。
好吧。
其實是她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的日子早就停止了流動,也許是從丈夫第一次對她舉起拳頭開始吧。反正她不知道現在何年何月。
她聽了父母和丈夫的話,懷孕之後就辭掉了工作,在家裡當全職主婦,專心養胎。她早就丟掉了和社會的聯系,甚至連好幾年的閨蜜也淡了關系。
一切都結束於那一天。
那只是一個平淡的夜晚。
夜涼如水。看不見月亮。小區格外地靜謐。
她坐在沙發上等丈夫回家。
牆上掛著時鐘,指標指向了十一點,然後是十二點,一點...
丈夫終於在將近三點的時候回了家。他推開門,鋪天蓋地的酒精味湧向她。
這種味道讓她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像揮之不去的夢魘。她每晚都在做同一個夢,一個醉醺醺的人提著刀追著她跑,而那個人是她的丈夫。
丈夫走進來,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全然已記不清。
她最後看見的一幕是丈夫拿著一條皮帶向她沖過來。
丈夫是被什麼東西絆倒了嗎?他怎麼向著她直直地倒過來?啊。啊。是的,是的。絆倒他的東西是她故意放在地上的枕頭。然後呢。然後呢?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然後就天明瞭。
......
我漸漸地在她的身體裡蘇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兩隻手緊緊地握著皮帶的兩端。皮帶中部和我的膝蓋中間卡著的,是丈夫的腦袋。他的身體癱軟下去,拖到地板上。
是的,是的。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我像瘋子一樣大笑起來。晨光落到我的身上,映亮了我的眼睛。
我站起身來跳舞,瘋狂地旋轉。像唱獨角戲的小醜,像酒鬼,像瘋子,或者像別的什麼東西。家裡的東西被我伸展的手臂掃了一地,雜物亂七八糟地掉在地上。
桌子上擺放著透明的花瓶,裡面插著一束白色小雛菊。
那是下午我到花店買的。等丈夫回家的時間裡,我還心情很好地為它們噴了水。
單薄蒼白的花瓣上,幾路細流彙在一起,然後彙聚成了一滴晶瑩的水珠,墜在花瓣上,最後重重地砸向桌面,就像一滴透明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