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母親勸阻她離婚的理由都是,他畢業的大學這麼好,以後肯定有出息的,你再等兩年,現在忍忍就算了吧。
可是母親好像忘記了,不對,不止母親,應該所有的人都忘記了。
還記得嗎,她和她丈夫是在大學裡認識的。
她的學業完成得明明比丈夫還要出色,可是所有人都選擇性忽略了這一點,特別是母親。
母親堅定不移地認為,女孩子生來就是該嫁人的。都這麼多書一點用也沒有。當初母親不願意拿出錢供她讀大學,最後還是父親一錘定音,說家裡就只有小雨考上大學了,他們不是說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就能找到什麼樣的物件嗎,讀個好大學,找個好點的物件,也好幫襯點家裡。
真好笑啊。她能讀大學,居然只是為了能找個好點的物件。
她拼命掙紮,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得以緩一口氣。但是丈夫伸出手來,又一次把她按進了水底。
她的日子如同浸泡在水中,壓抑,窒息,令人痛苦萬分。
日子繼續過下去,丈夫對她照打不誤,之後馬上又賠著笑臉提著禮物找她的父母道歉,然後再把她從孃家領走。
她變成了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兩眼空洞地看著前方。
後來她就不逃了。因為她知道,結局永遠只有這一個,沒有人能幫她。
丈夫喜怒無常,但也不永遠都是暴躁的一面。
丈夫心情好的時候好像又能變回戀愛時的他,溫柔地抱著吉他給她唱歌,下班時為她帶來各種各樣的小東西。
客廳花瓶裡的花每天都不重樣。有些時候是丈夫從花店買的,有些時候是從路邊採的。有時候是一大把,花枝擠滿了長頸花瓶的瓶口,好像一棵鮮花組成的樹;有時候只有零星幾朵,在空氣裡優雅地舒展枝葉,揚起漂亮的頭顱。
她慢慢混淆了自己對丈夫的感情。
在戀愛的時候,她確定自己是愛著丈夫的。但當婚後他一次又一次對她揮起拳頭時,她卻不能確定地說出自己恨他。
在她需要愛的時候,丈夫的確給了她很多很多她想也不敢想的愛。
她知道,愛一個人的時候是捨不得對她揮起拳頭的。
但每次丈夫打完她之後都會道歉。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也許開始是有一點點恨的吧。但是她逐漸被母親的話,被丈夫陰晴不定的舉動麻痺了大腦,到了最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丈夫,也不再能看得清自己的情感。
但很快她就不用再糾結這亂得像一團漿糊的生活了。
讓這一切急轉直下的導火索,是他們的孩子。
結婚第四年,她有了一個孩子。
丈夫欣喜地用手撫上她的肚皮,感受裡面生命的動作。
然後在丈夫宿醉歸來的清晨,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這次兩人的憤怒都史無前例。
丈夫怒目圓睜,甚至抄起掛在廚房的菜刀追著她跑。
她發出殺豬般的哭號,混亂之中,丈夫一腳踢上了她的腹部。
她被聞訊而來的鄰居送去了醫院。
那顆幾個小時前還在她腹部跳動的小心跳永遠地停止了跳動。她的孩子變成一灘骯髒的血水或者別的什麼東西,離開了她的身體。
孩子的靈魂好像在她空蕩蕩的胸腔裡穿來穿去,流著眼淚,和她一樣傷心。
從醫院回來之後,她形容枯槁,沒再和丈夫說過一句話。她的面容一天比一天蒼白下去。
直到她從醫院回來那天,她的眼眶上還殘留著青紫的痕跡,那是丈夫上一次打的。
回家之後已經到新年了。丈夫家那邊的親戚來家裡串門。
丈夫讓她不管怎麼樣都出來招待一下,她聽了。
她開啟冰箱,拿出一根棒棒糖遞給小侄女。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恐的目光盯著她的眼眶。最後才膽怯地伸出手來接了那顆糖。
小姑娘害怕她。她苦澀地想。
但小孩忘性大,很快就專注於別的玩具,不再觀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