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開頭我說的,你的內心有一片淨土,那裡只為你自己開放。所以我從未完全看透你。
但是也許相愛並不需要將伴侶變得透明,所以我也沒辦法留住你。
我總是自責為什麼我沒能讓你在這個世界上多留兩天,也許你就回心轉意了呢。
你有很多事情都不告訴我,我知道它們把你壓垮了,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導致你最終的崩潰。
從你的只言片語裡我偶爾窺見你不幸福的家庭,痛苦的初中時期。
你長久地被丟在老家,外公外婆撫養你長大。一個小小的便利店,一臺厚重的臺式電視機,一條瘸腿的老黃狗,這好像就是你的幼年的全部了。
外公外婆待你好,但他們也不懂教育,幾乎是溺愛你,吃飯都會一勺一勺喂到你嘴裡。你還小,被母親接回家以後也改不回來,導致以後吃飯時被你母親打,抽起筷子往你臉上打是常事,有時母親看你吃飯溫吞的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拿著衣架把你打得直哭,死命往沙發底下鑽。
後來你吃飯就躲,一個小時都吞不下半碗米飯。你最怕吃的就是青菜,嚼不爛。你提心吊膽,卻又只能慢吞吞咀嚼。你害怕。你不知道下一秒飛過來的是巴掌還是筷子。
但是你說你不怪你媽。因為她某一次給你夾菜卻看見你舉起來躲閃的手臂,她問你為什麼要躲,你說怕她打你。於是她覺得對不起你。
講前面的事情時你在哭,眼淚順著面頰靜靜爬下來,語調卻沒有變化。講到後面這一截你又笑起來,你咧開嘴,眼淚淌進你嘴裡。
你說你不怪她,但是你很難過。於是只能責怪自己,怪自己為什麼不好好吃飯。
我看見你通紅的眼角,不知道說什麼。我倒是寧願你怪一怪別人,不然你自己都要被逼瘋掉了。
其實你沒有必要故意把自己說得很冷漠。你說你不在意所有人,不在意所有關系。你逼著自己不去唸舊,不去回憶,把舊東西統統都扔掉,好像這樣你就可以一直站在新生活裡。不說一直都能嶄新地活著,至少你能站在新一天裡。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你只是害怕傷害,害怕分別,才拒絕所有向你靠近的人。
你總是說你很糟糕。你縮在牆角發抖。你的內心實在是太敏感,任何話語都會在你心髒上打下很深的印記。
你初中時遇到的實在不是一個好老師,她沒有弄清任何事情的真偽便責備你。她說你品行不端。先做人,再讀書。
她明明坐著,卻在你頭頂上方念:你品德這麼差,還讀什麼書,你知道校門口寫著的校訓是什麼嗎?腳踏實地做事,頂天立地做人。
腳踏實地做事,頂天立地做人。
你像被魘住了一般。兩句話在你的頭腦裡盤繞。
班主任的聲音好大,所有老師和經過的同學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你耳根發燙,恨不得就地死掉。
可惜沒人告訴你所有都不是你的錯。你聽著她的話,把一切罪責都歸於自己。
你好痛苦,你不知道怎麼辦,於是你開始自|殘。
我撫摸你手臂上扭曲的疤痕。橫的,豎的,長長一條。你把手臂伸給我看,說它們攀在你的手臂上,真像猙獰的蜈蚣,與其他面板組織連線的地方像蜈蚣的腳。密密麻麻,一道接著一道,爬滿你整個手臂。
你真害怕別人看見它們,卻又期待別人看見它們。你討厭他們的長籲短嘆,討厭他們的同情,但你希望別人看見這些傷疤,其實只是希望別人能夠看見你。
僅僅是看見就好了,不需要憐憫,更不希望恐懼和遠離。
其實用刀刃割開面板的時候並不能感覺到痛。你什麼知覺都沒有,只是不斷重複之前的動作,看見流淌的紅,你也不覺得恐懼,只是感覺平靜。
你躲在被子裡,氣味並不好聞,滴在作業上——你害怕被別人超過,害怕自己考不好,所以你每個晚上都要打燈寫作業,好像多寫一點能讓你感到更加安心。
可是你越來越無法集中精神,你聽不下去課,大腦終日被你的痛苦佔據。
你無人可怪,於是你責怪自己,你越來越痛苦。
所以後來你離開了。
即使傷口已經完全癒合,變成或深或淺的一道道疤痕。
你說你無數次想過離開,但從未真正實踐過。可為什麼偏偏是這一次?為什麼偏偏是高三,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