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師祖
雨後林中,本該是令人神清氣爽的。男子一身青袍剛站在濕濘濘的道路上,卻聞到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
這是一個緩坡,地面許多被雨水沖刷後形成的泥淖,存集雨水後又跟道路差不多持平,若是不仔細看恐怕會直接踩過去。若仔細看,卻覺得裡面混著的雨水隱隱有些發紅。
向前方看去,幾十丈之外,泥濘的道路上似躺著許多人。
他臉色一變,已瞬移到跟前。
只見不到兩丈寬的路上,屍橫滿地,有些是被割斷喉嚨,有些是一劍穿腹,統一是不起眼的麻衣打扮。在他們中間,赫赫然躺著的是一個紫衣人,身上血跡斑斑,一步之外,毫無生氣的頭顱,臉正對著他。
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被砍下頭顱時十分突然,因為此時眼睛仍是大睜著,似是不甘心。
耳邊只有風穿過樹林時的沙沙聲,沒聽到任何人的呼吸。他漠著看一眼已收回目光,環看四周,終是沒見到那個身影。
寬大的衣袖中,他握緊了拳,臉上仍是淡淡的。
他來晚了......
想到這,他面上終於多了一絲慌亂。
他又抬頭,才發現不遠處的屍體,仔細看兩眼才發現是個老人,倒在馬車之後,與跟前這些人不像一路的,但仍是死在這裡了。
再往右兩步,他目光一凝,一個瘦削的身影倚在樹幹上,有雜草掩著,不易被人發覺。
人此時背對著他,只漏出右邊肩,漏出的半邊肩,似是流了全身血液,衣裳盡被染成褐紅色,後面不知為何破了幾個洞,腰部一個長長的口子,好像粘連在背上。
心口像被撞了一下,他抬抬腳,似怕驚動,停在原地站了片刻,眼中只盯著那個人。
始終沒聽到她的呼吸聲,也沒見她動一下。
他暗自想,一定是暈過去了。
一步一步,從未覺得幾十步的路程如此漫長過,每靠近一些,腦中思緒萬千,似想了很多,卻不記得什麼。
他最終停在了少女對面。
她蜷縮在樹下,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手搭在膝蓋上像一隻力竭的小獸。
已很難辨認出衣服的本來面目,因為從肩到腿部,沒有一處是無血跡的。本就潔白的臉,此時毫無血色,連唇都是蒼白的,安靜的閉著眼睛,像睡過去了,一動不動。
他看她心口,不知為何也瞧不出起伏。
小簪就放她右手邊,被雨水沖刷後一如既往的幹淨,像沒發生過任何事。
腦中響過了很多聲音,許久他抬起了手,伸向少女頸邊。
他的臉上沒多餘表露什麼,比方才也看到那些屍體似乎更鎮靜,但伸出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即將要接近少女頸處時,他停住了,又收回手,眼圈忽地紅了起來。
聽小青說,那位掌門的小弟子和另一位不知道姓名的女弟子,在結界外試圖闖入,正巧遇到了覓食回來的它。小青本沒在意,卻被掌門弟子喊住了,停下後聽他們說徐聽霧有危險,請師祖救人。
可祁黎並不在重光居,也不在浮嵐宗。從寄城離開後他去了北原,與小青相遇時他正在回山的路上。
他是匆匆趕來的,沒想到再見竟是這種情形。
在危難之際,都是他出手相救,然後將她帶回護在羽翼之下,可這次他來晚了。
喉頭滾了滾,他不知該做些什麼,滿臉茫然。
樹下的瘦弱身體毫無動靜,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睛,看面前站立的身影,全身無措。
祁黎垂著眼不清楚在想些什麼,臉色灰敗比那些屍體更顯蒼白。或許以為她死了,在內疚。
救她並不是他該做的事,她一直都清楚。但他肯來,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