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
村子沒想象中熱鬧,除了這些喜慶的裝飾外甚至看不見幾個在外遊蕩的人,柚綺下車沒走兩步,腳下咔嚓一聲,有什麼被踩碎了。
她抬腳一看,是一小堆黑色的粉末,其中還摻了點黃白色的雜質:“……趙祭,你做的那個藥他們手上也有嗎?”
這個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村子裡看到了,之前在山上就見過兩三次,連劉家門口都有,如果不是他故意為之,就是外流了。
“有一小部分,本來是全部由我保管,但他們並不完全信任我,不拿一些在手上徹夜難眠。”他俯身撚了點在指間磨碎,“嗯……有道具的氣息,是那藥。”
“對人體有害嗎?”
“對將死的病人只有續命的作用,畢竟也沒法更壞了,但普通人長時間接觸相當於慢性自殺。”
“……”柚綺點頭,暢通無阻地走到熟悉的屋子前,在與二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院中停了一下,又往前幾米,敲響了劉家的門。
遠處幾個人朝她投來冷漠的目光,又迅速移開,匆匆回屋。
門那邊許久沒動靜,趙祭栓好牛跟過來,他指指門:“三快兩慢,暗號。”
他們如今在村裡可謂舉步維艱,阿氏沒死對李景鴻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村民們的眼神更是狠得能吃人,於是從很久前開始便不敢隨便給人開門了,這個暗號是上次回來時定的,她還不知道。
柚綺依言有節奏地敲了一遍,果然馬上就有鎖松動的聲音,門啪地拉開,撞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直撲入懷裡,手抱得更緊。
“柚姐姐!!”
小孩比之前長高了不少,已經到了胸口,頭發也長了很多,紮起來也能蓋過後頸,只是風吹日曬,面板更粗糙了。
“欸,我們回來了,最近怎麼樣?你劉嫂呢?”她溫柔地摸著小腦袋,輕拍其背安撫情緒。
趙祭抬頭,空曠的屋內走出一個包著頭巾的婦女,她步子有點不穩,懷裡還抱著一個沉甸甸的襁褓,看清門口的兩人時,無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天……回來了……”她艱難地從愁顏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深吸口氣想平複鼻間酸楚,卻連話中都帶上了哭腔,兩手不空,只得來回看兩人有無添新傷,止不住地流淚,“怎的回來得這樣遲……我看看,讓我看看,瘦了,都瘦了……我說他們胡謅呢,死也要見屍的……”
“他們說你們死了!”阿氏把頭埋在衣服裡,悶聲大哭,“我就說是胡說八道,叔還不信嗚嗚……”
……怪不得剛才那些人眼神說不上來的古怪,跟青天白日的見了鬼一樣。
許水淼趕緊擦了淚讓他們進屋,把門鎖得嚴嚴實實,隔絕內外。
柚綺又安慰幾句,問道:“孩子出生多久了?可還好?”
“一個月了,本來還要再等等,但那晚夜起不小心動了胎氣,早産。”她把睡夢中的孩子放進搖籃,輕輕晃動,“是個男孩,但身子孱弱,都怪我,要是再注意點……”
“姨沒錯,都怪我,是我睡著了沒聽見姨起床,沒照顧好姨。”阿氏扒著搖籃,內疚地撇下嘴角。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可是生孩子落下了病根?”柚綺一見她便覺得腳步虛浮,氣短無力,整個人都不在狀態。
“沒事,生産時多出了點血,也及時止住了。”許水淼滿不在乎地笑笑,一心都撲在孩子身上。
她這個樣子不像是隻出了點血那麼簡單,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門關,死在産床上的不計其數,能活下來的也大多都有類似的後遺症,貫穿一生。
她不願意回憶,阿氏也不清楚細節,趙祭便換了個話題:“村子頭一次為了一門喜事這樣大張旗鼓,是誰家成親?”
“李景鴻的孫子,還有那個自小一個人住的姑娘,他看上人家很久了,兩個月前才找人說媒定親,明天的婚事。”
柚綺還是覺得不對勁:“可村裡一點成親的氣氛都沒有,村長的孫子娶媳婦,大家不該輪流去道賀嗎?”
“……”許水淼手上一停,繼而又搖著睡籃苦笑,“……本來是要的,可半月前那孩子從山崖邊上摔了下去,成了半癱,除了還能說話,什麼都做不了,人家女孩子一開始就不想嫁,被逼著答應,又遇上這麼個事,便鬧著要退婚,這哪能退得掉,那些人巴不得她馬上接走殘廢,把燙手山芋甩掉。”
又是強買強賣,這姑娘真是倒八輩子血黴了,也就是仗著人家沒家裡人撐腰罷了。
柚綺蹙眉,剛要開口就被開門聲打斷,進來的人揹著柴火,一看見多出來的兩人瞬間斷了哼調子的山歌,意外詫異的眼神怎麼也收不住。
“你們、你們怎麼……”
“叔!我就說他們不會死的!”阿氏興沖沖地迎上去,幫他把背篼取下來。
“……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劉峽僵了一下後笑道,“剛好也該吃午飯了,留下來湊一桌,跟我講講這三個月的事,你們不知道,村裡都傳你們出事了,我下午可要去闢辟謠,兩個大活人怎麼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