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歧呢?”她還真有點擔心。
“……”莒妾一撇嘴,轉身便走,“自然是在家,你這個做師父的都沒開店,他難道去守空鋪子嗎?”
見她又去跟村長一幹人陪笑了,柚綺嘆道:“你們還真是不對付……她這性子,跟最初的紅芙一個樣。”
趙祭接過話頭:“我有時也想不通她在乎的到底是阿歧本人還是隻是愛屋及烏。”
“就算是愛屋及烏也抵不住九年的朝夕相處,連狗都養得熟,有些人卻還會背刺呢。”夾槍帶棒的。
“……”忘了還僵著。
正尷尬得不知所措,村長迎面走來,招呼道:“幾位客人呢?要是不急著走,不如也留下來參加今晚的祈雨禮?”
齊史還沒找到,走是不可能的,三人應下後被帶到一處空置的院落,有四間房,莒妾也被安排在這兒。
“空房不多,還好夠。”村長道,“這裡以前是黃渡的家裡人在住,走了後本該留給黃渡,但他傻了,怎麼也不回來,平時走到哪兒就睡在哪兒,我們偶爾幫忙打理一下,還算幹淨,幾位就將就一下吧。”
幾人謝過,各自熟悉了一下地形和擺設,柚綺發現這裡的房子大多是四合院的構造,並非全部依水而建,各處都長著細長的幹草,連屋簷上都垂下來絲絲縷縷的枯藤。
如果沒有旱災,此地該是綠意盎然。
她摸著空水缸表面上的銅綠,忽地聽人道——
“看樣子是恢複記憶了?居然沒跑,呵,他還真是賭對了。”
其他人還在外面勘察沒回來,柚綺沒有看她,自顧自地觀察起附近的物什來:“你很希望我跑?不見得吧,我要是走了,你們不就功虧一簣了?應該巴不得我帶頭沖鋒才對吧,我死得越早,你們就越安全。”
莒妾當然知道她沒有義務替他們去死,但人都是自私的,為了決不能捨棄的人,自己不介意當一回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們拼命效仿曾經的她,只為了能在最後關頭徹底騙過天道,留下火種,再無後患。
而這個計劃的前提是以異世人的鮮血鋪路,一如十二年前的步驟,趙祭是此事的發起人,亦知曉全部真相,每一個回應了這場抗爭的人都在光明正大地利用柚綺的同理心,親手將她推向盛滿巖漿的火海。
眾叛親離也不過如此。
所有人心知肚明,包括她自己。
“……很有覺悟,是個聰明人,怪不得她到死都還想著你……和你那該死的承諾!”莒妾沉了聲,她從不掩飾自己對這個人的怨恨,“做不到又為什麼要給她希望,讓她到最後都還在奢望你能去救她!”
她趕過去時紅芙剛好咽氣,徹底平靜下來的前一刻紅唇輕顫,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從口型依稀辨別出那兩個字——
“柚綺。”
柚綺曾許下承諾,自己在此世一日便會護她們一日,可之後發生的事並不在意料之內,亦不在掌控之中,從某個角度來說,她沒有食言,但“愧”之一字從不講理。
“……她知道我沒去的原因嗎?”
“她那時的精神狀態,誰敢告訴她?”莒妾恨道,“她也是瘋了,寄希望於你這種人,當初你但凡堅定一點,又怎麼會帶不走她?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是如何在無數個絕望的夜晚裡祈求奇跡降臨,又一次次告訴自己還有你的諾言,騙自己還能堅持……
“你隨口說出的話,她信了半生!!”
遷怒是沒有理由的,恨一個人也是。
但信任不是。
就像紅芙自問十數年為何會對一個來路不明之人所說的話堅信不疑卻始終無果,直到完全失去生命體徵的那一刻,周圍踢打辱罵的人散去,她睜著無聚焦的眸子,掙紮爬行的蟻蟲照映其中,某條斷線忽然對接。
意識潰散間,她回想起那天柚綺在樓下抬頭與自己對視的場景,那樣幹淨清澈的眸子,倒映著世間萬物,一方是凡世紅塵,一方是淩霜孤梅,互為極端。
她們像兩個世界的人,無法估量的落差感卷襲思緒,那麼輕松拋上來的玉簪在手裡變得無比沉重,她忽地明白——
那是自己怎麼都下不去的高臺,是午夜夢回觸不可及的尊嚴,也是她夢寐以求卻終身求而不得的人間。
雜草叢生般的妄念,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