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禾
“言而無信?言而無信……哈哈,哈哈哈———”齊史捂住臉,笑得一聲接一聲,腔調十分古怪,被人捏著嗓子般又低又長,“你可真敢說啊,柚綺,看來你是真忘了,忘了這個世界的不詳,也忘了生存之道。”
“什麼意思?”
他放下手,面上已是一片平靜:“沒什麼意思,告訴你也無妨,如果能治好你該死的失憶那再好不過了。”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鑽出來的。
柚綺也不是傻的,自幻境一事後她就總覺得不對勁,很多人和事都變得怪異起來,包括跟這些人的初見,都順利得完全不符合常理。
非要說的話就是他們對她有點太好了——趙祭買下一個陌生女子既不貪財又不好色,反而帶她尋醫並多次以命相救;蔣書杏嘴上說是看在熟人的面上才救她,但對比後會發現這個大夫對趙祭並不是很上心;幻境結束前的那聲“柚綺”有重音,不可能是單獨一個人發出的……
一樁樁一件件,所有的矛頭都直指向一個答案——他們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並打算利用這一點獲利。
柚綺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棋子後便再也沒有信任過任何一個人,包括趙祭。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舞臺,所有人都是合格的演員,只有自己是即興表演的小醜。
在這方特地為她打造的囚籠裡,唯一還閃著光的希望便是回家的念想,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在乎。
她頷首道:“願聞其詳。”
齊史正面向聽眾,漆黑的眼瞳似高山墨玉,溫潤堅韌,他緩緩深吸口氣,定下搖擺的心:“……我們家跟蔣家素有來往,但書杏從小就與眾不同,從不見客,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鎮口的那條河邊。”
“一見鐘情?”
“……你想多了,當時才六歲的她要自盡,我比她大兩歲,仗著力氣大硬拉回來的。”
“六歲?自盡?”柚綺不知道這兩個詞是怎麼聯系起來的。
“就是因為這樣,她父母從不允許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單獨外出,那天她是趁家裡來客偷溜出來的——我把她送回去時還被威脅再多管閑事就把我也推下去。”齊史回憶起往事,不自覺上揚了嘴角。
“後來我總留意著她,也不知道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不高興的事,不愛笑也不愛說話,自殺法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全的,她父母本來一直堅持送女兒去學女德,後來沒辦法了才妥協同意她學醫。”
“為什麼不能學醫?”
齊史好像知道她會這麼問:“因為女子不能隨便拋頭露面,再不可思議也是我們這裡的規矩。”
“……”不是第一次體會此地的封建,柚綺撿起樹枝撥弄了兩下火堆,挑燃火星,“你繼續。”
“書杏很聰明,學醫期間我帶阿禾去找她,兩個女孩子總是玩得來些,她們每天都一起採藥、制藥、練習,阿禾也學了不少本事,兩人關系逐漸親近——有一天阿禾回家拿了棵草藥跟我炫耀,說是書杏給她做紀唸的,叫‘落歡草’,劇毒無比……”他半闔著眼,不願繼續回憶般沉默了許久。
柚綺一邊添柴一邊善解人意道:“我猜猜,蔣書杏找你要的就是這棵草?劇毒……你妹妹的死跟它有關系嗎?”
字字紮心,齊史交叉在一起的手掐得面板泛紫:“……是,我不知道她要來幹什麼,不管是翻案還是自盡,都不行。”
“不對吧,都幾年了,證據早化成了灰,單憑一棵草不可能翻案,自盡更不用說,難道沒藥就死不了?”柚綺伸出兩根手指,“兩個問題——一,趙祭在這件事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二,蔣書杏為什麼說齊禾死前就答應過要把草藥留給她。”
“……”齊史搖頭道,“第二個我不知道,至於第一個問題,死者跟趙祭是一個村子的,死因是中毒,毒性跟那顆草同根同源,我也是當時才知道,這草稀有,尋遍了附近的山也僅此一棵。”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輕微的窸窣聲,他立馬止住,側耳傾聽了會兒,確認只是風聲後續道:“那天正好醫館要用落歡草試藥性,書杏在醫館走不開,阿禾帶在身上想採完藥一起送過去,那人恰好死在她每天採藥的必經之路上,有路人說自己親眼看見她蹲在吐血的屍體旁,做了人證。”
齊史極不甘心地呸了聲,表情像恨不得把那家夥揪出來飲血吃肉,讓他給自己妹妹陪葬才好。
“這跟趙祭有什麼關系?”
“你以為我說他有證據是胡謅的嗎?我趕到現場時撞上了他,那麼偏的山路,他偏說是湊巧,方圓十裡就他一個人,而且屍體少了上衣,連拖物用的鐵鏈都被扯斷,阿禾一個未出閣的弱女子,怎麼可能單憑自己就能把一個滿臉胡茬的大漢搞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