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了座,翻開名冊細覽,神情溫和平靜,好似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
永嘉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怔怔地一直盯著他。
他怎麼......
直至裴清忽地抬了眸,正正好對上她的視線,永嘉才慌亂地回了神。裴清的眸子裡流露出些笑意,繼續低頭看著名冊。
座上的二人都不說話,文英殿安靜了下來。饒是平日裡幾個頑皮的皇子們此刻都規規矩矩地坐著,與伴讀一個眼神也不敢遞,只垂首低目地看著書。
放在往日,課間總是鬧騰騰不安分,連年逾古稀、古板嚴厲的蔡先生都治不住,沒想到裴清一來,這兒靜得連一根針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永嘉的心思亂了,忍不住再瞥了裴清一眼。這一次,卻是直接撞入了他的眸裡。
她心中更驚,慌忙看向皇子們上節課留的課業上。可裴清的視線似乎還落在她身上,讓永嘉面上似有一股火燎一般地燙。半晌後他才移開,她鬆了一口氣。
巳時的洪鐘敲響,低頭閱覽名冊的裴清方才抬了頭,目光平和地掃了一眼座下眾人。
“殿下們皆知我朝最重孝道,吳先生告假一月,這一月中,就由微臣來為眾殿下講學。”
“吳先生是大儒,講四書五經,微臣不敢與吳先生相比,這些就等吳先生回來再為殿下們講解。臣只教殿下們一月,不成體系,想著只教些新鮮的。殿下們可有什麼想學的,想問的?”
幾個機靈鬼交流起眼神,在疑惑方才那個兇神惡煞的裴大人怎麼如此溫和了。永嘉瞧著他們仍然心有忌憚,出聲維護道:“想問什麼,便問吧裴先生吧。”
小十大著膽子,先發了聲:“蔡先生前兩日給我們佈置了課業,明日要讓我們當場論一段呢。那個題難得很,答得不好就要被蔡先生打手心,不如裴先生為我們講一講。”
永嘉挑眉道:“你是來這兒做小抄來了?叫蔡先生知道了,又要挨一頓罵。”
小十不服道:“蔡先生說可以去書裡問問聖賢,書裡的聖賢不會說話,現在有個會說話的聖賢擺在我們面前,這都不問,豈不是傻?”
永嘉笑著搖了頭,裴清亦一笑道:“十殿下所言不錯,古人言‘人盡其才,悉用其力’,殿下能將身旁或人或物悉取其用,是智者所為。”
小十向永嘉遞了個得意的眼色,站起向裴清作了一禮:“那就請裴先生為我們解解惑。”
月若將皇子們的課業給裴清,這是蔡先生兩日前佈置的,談一談“竊國者侯,竊鈎者誅”。裴清拿起來瀏覽著,眾皇子皆伸著腦袋望著他的臉色,永嘉便也心安理得地看向他。
那支玉簪,同樣的一支玉簪簪在他的發間。座上端坐著翻動絹紙的這個人,和祁隱很像,眉宇、聲音、身形。可不知為什麼,裴清的樣子在她眼中愈加清晰,而祁隱的樣子卻變得愈加模糊。
她本將祁隱深埋心底,直至裴清的出現喚醒了他。可是她心中祁隱的樣子,卻勾起了他的輪廓。
裴清閱畢,看向小十二道:“十二皇子這篇論,論得不錯。”
他正欲親自將紙拿起來念,望了一眼神遊物外、突然被點了名而驚得滿臉通紅的小十二,改了主意。
“不若十二皇子親自來論一論。”
小十二不自然地站起身,作禮後怯聲道:“多、多謝裴先生誇獎。學生愚見,覺得‘竊鈎者誅’,是讓世人知道法度之重,不能因小利而忘大義......至於‘竊國者侯’,講的是權謀之爭,但是學生覺得王者應當以德服人、以仁治國,我朝.......”
待小十二論罷,臉已經紅成了柿子,裴清頷首道:“十二皇子說得不錯,‘竊鈎者誅’之要是法,‘竊國者侯’之要是仁,依此二點來論,蔡先生定當滿意。”
小十二又作禮坐下,耳尖仍是泛著紅,方觸到軟墊時便彈了起來,像是座上有根針紮著。他先朝永嘉作禮,又朝裴清作禮,垂首道:“學生知錯了,學生不該在方才同九哥打鬧的。”
裴清欣然道:“打鬧是小節,有一句話殿下須記住,‘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想必殿下能解其意。”
小十二愣了一愣,深深躬身作禮,再座下時沉穩安定似換了個人。
月若附耳問道:“裴大人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永嘉低聲道:“提醒小十二不要和小九走得太近。小十二的性子是好的,怕他被帶壞了。”
見裴清待人溫和,皇子公主們便大了膽子問問題,裴清皆耐著心一一解答,談吐不凡、貫通古今。
他這個代講先生做的倒是很合規,
月若笑著同她咬耳朵:“殿下們都很喜歡裴大人呢!蔡先生的課上殿下們都死氣沉沉的,今天那些平常不愛聽講的都很願聽了。”
永嘉不置可否,心裡又有了點兒別扭。
他和她本來是仇人.......
她忍不住瞟了裴清一眼,座上默契地遞來一道目光。永嘉輕咳了一聲,繼續閱著皇子們的課業。
裴清笑得更盛,永嘉低頭看著課業,不知為何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反倒是心跳得有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