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底複而清明。
今夜月色甚是昏暗,殿內幾乎暗得只剩下昏黃的燈光,燈火輕輕晃蕩,映入男子一雙眸中,明滅恍惚。
就如此,他的雙腿開始發酸、發軟,每當意識到自己的意識將要抽離,他又抽出刀將手掌處的傷刺得更深一些。柳奚知道,她如今喝得大醉、正是頭腦不清醒的時,若是他此時再把持不住……
他如此想著,卻全然不知身後那一雙眼,在等待許久後,眼底的光彩一寸寸黯淡了下去。
那眸色,亦是一寸寸變得冰涼。
巨大的恥辱感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地朝明微微湧來,又讓她有了溺亡之感,她覺得呼吸一點點發難,好像有一雙手正狠狠地扼著她的脖頸,將她眼中的愛意抹殺幹淨。雞鳴鼓起。
她站了一整夜,柳奚亦是在那裡,背對著她也站了一整夜。
聽著房門外的雞叫聲,她忽然覺得十分好笑,一股蒼涼之感漫上心頭。
再一件件,穿戴妥帖。
柳奚身形僵硬。
他站在書桌後面,那書桌還不到他大腿的位置,卻恰恰將男子的下半身擋了個幹淨。明微微渾然不知,被那書桌掩著的,是他那一件落滿了血的衣擺。
鮮血就這樣,滴了一整夜。
柳奚的唇色紫白。
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感,眼底更是一片清明,他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握著筆與刀的手又緊了緊。他顫抖著呼吸,垂眼,望向右手的筆,左手的刀。
還有右手手心處那個極為醜陋、可怖的傷口。
會留疤的,會一輩子留下疤痕的
柳奚仰了仰頭,緩緩闔眼。
他感覺有人再次走上前,於桌前翻找了一番後,似乎將白紙鋪開。
一陣輕微的落筆聲,明微微將筆杆子一丟,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人仍是背對著自己,寧可站上一整夜,也不願回頭來看她一眼。
清風吹鼓他的衣袍,袖上仍是那一對十分熟悉的白鶴,仙氣飄飄。
明微微自嘲一笑。
她是凡人,是不能肖想神仙的
她卻是如今,才突然明白了這個理兒。
少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看了那書桌、那正堂和那男人一眼,窗戶一整夜沒有關,如今她的手腳有些發冷,一雙眼底,更是布滿了涼意。
嘴角扯出一個生澀的弧度,明微微轉身,赤著腳,大步出殿。
與往日不一樣,唯有這一次,她沒有回過頭她走出殿門的那一剎那,男子手中的筆忽然斷了。
微風吹起桌上的宣紙,帶到地上,輕幽幽的,像是一條素白的綾。
柳奚終於轉過疲憊的身子,朝地上瞟了一眼。
他的衣擺上,落滿了斑駁的血跡。
大片大片的嫣紅色,像是開了一朵朵的花,竟是格外的喜慶。
他彎下身,將那張紙撿起,握在手裡。
紙張稍微有些稜角,直直地戳入他正沾著血的手心,刺入那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卻仍是不顧手心裡的傷,把那張紙條翻過來。
素紙之上,墨跡還未幹,定睛一看,正是明微微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型。
像小蟲在爬:
──“微微與柳君,恩斷義亦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