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很少像這樣坐在一起聊家常,也許是因為兩人畢竟不是父子,很長時間甚至都沒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又或許是因為兩人話都不多,每次聊天,都更像是談話,還是很嚴肅簡短的那一種。
說起來,就是跟爸媽他都很少聊天,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做生意,非常忙,忙起來別說聊天了,什麼都顧不上。
幼小的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沒有父母的白天和黑夜,直到最後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他們徹底消失了,把他一個人狠狠丟下。
耳邊彷彿又回蕩起了雷鳴和飄忽的腳步聲,還有媽媽冰冷得近乎詛咒的聲音,直冷進人骨頭縫:“······沒人會要你,所有人都會厭你惡你怕你,最後拋棄你,你這一輩子都是孤家寡人,永遠。”
林懷遠又開始覺得窒息。
胸悶的那一霎那,他其實就察覺到了,只是並沒在意,也沒刻意做心理暗示,畢竟現在沒什麼“觸發條件”,不是需要擔心的狀態。
直到後面開始四肢冰涼,額頭上冒冷汗,心口像是被重重錘了一下,喉嚨裡翻湧上腥甜,林懷遠才意識到他無意識放任自己進入了“情境”,而這樣的狀況已經很久沒發生過了。
旁邊小叔發現他不大對,先是一愣,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忙探頭盡量從他的視角往廚房看去,廚房門開著,能看到白色料理臺的一角,但也只能看到一角,別說冰箱了,灶臺都只能看到一個。
“把廚房門關上!”小叔沖廚房裡的小嬸喊。
推拉門嗒的一聲被關上。
林懷遠稍稍抽離,指甲沒入掌心,就著一絲疼痛開始強行自我心理暗示。
“怎麼回事?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嗎?也好幾年沒犯過病了,好端端的這又是怎麼了?”小叔看著嘴唇發白的林懷遠焦急地問。
以前林懷遠看到冰箱就會這樣,尤其是那種老式的,銀色三開門冰箱,但後來畢竟看了那麼多心理醫生,他又學了那麼久的心理學,至少表面上,是好得差不多了。
但這次,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失去了那個能讓他好轉的人,又或者是漫長的尋找和等待已經讓他快瘋了,瘋到不需要看到冰箱就能原地魔怔。
小叔看他身子還僵著,也不敢碰他,嘴唇動了動最終沒再說什麼。
林懷遠這會兒什麼也聽不清,整個人像是浸泡在水下,耳膜鼓脹,聲音隔著一層什麼,他只能一動不動,等待著平靜。
大約只有十幾分鐘,又像是有幾個小時,他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平靜到能夠把所有的瘋狂和陰暗團成一團塞回皮肉裡,再有條不紊的捏出一個溫文的表象。
都過去了。
林懷遠再次暗示自己,都過去了。
初三暑假到現在,十三年了,該過去了······本來都該過去了。
小叔餘光見他臉色逐漸恢複正常,鬆了口氣。
小嬸也適時從廚房走了出來,端著個玻璃的大沙拉盤,裡面滿滿都是切好的水果,招呼兩人吃,把林悅和希希也從房間裡叫了出來。
兩人都刻意不再提林懷遠剛才的異樣,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幾人沉默著吃水果,小叔看看林懷遠,又看看林悅,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林懷遠說:“對了,悅悅下週六想回福利院看看,以前的王院長退休了,最後一回了,你到時候送她過去吧。”
林悅自小時候被小叔收養後,每隔兩年就要回去看看,小叔雖然把她當親閨女看,但也從不攔著她。
林悅不會開車,每次她回去,都是林懷遠送,這當然是小叔要求的。
林懷遠條件反射想要拒絕,畢竟他現在一個禮拜才能見沈小悠一次,每週都等得抓心撓肺,恨不得一禮拜就只有週六,一次都不願意錯過。
何況希希也正眼巴巴地看著他呢。
剛想拒絕,扭頭卻又被那一頭白發刺了眼。
小叔的要求其實並不過分,至少沒過分到他該一口回絕的程度,被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看著,拒絕的話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改到週日?週六有事。”林懷遠說。
小叔詢問的看林悅一眼,林悅搖頭,難得放下滿身高高在上的傲氣,帶點請求意味看著林懷遠:“哥哥,王院長要出國了,週日的飛機,為等我才在福利院待到週六的。”
示弱的姿態和語氣,硬邦邦的意思,不給人留任何拒絕的餘地。
林懷遠皺眉。
林悅肯定知道他不會當著小叔的面拒絕這種小請求,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但她不知道,這樣步步緊逼已經快觸碰他容忍的底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