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跌倒。
冉老爺的氣息時有時無,公蠣醉眼矇矓,跟著來到一處樹林,抬眼一看,這不是土地廟麼。
乞丐們大多已經安睡,未睡的也不會留意一個醉漢。公蠣趔趔趄趄,循著氣味,又來到了土地廟後。
氣味在一處院落前的磨盤根部稍微濃鬱,顯然他曾經在此處盤桓過一段時間。
公蠣趴在磨盤上天旋地轉。玲瓏,小武,巫琇,大雜院等,那些不願提起、不願想起的人和事,一股腦兒地往他的腦海裡撲。
待酒力稍減,公蠣爬了起來。冉老爺之後的行程漸漸詭異,所行路線全是偏僻旮旯處,大樹後,花基內,甚至有一次還爬上了一家農戶的草垛上,若不是在躲避,便是在跟蹤。
閉門鼓敲過,巡查官兵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公蠣拿出當年捕獵的技巧,用盡所能分辨他的行跡。
周圍的景象越來越熟悉。公蠣吃驚地發現,冉老爺的目標竟然是忘塵閣。
但這個判斷很快又被否定了。門口的梧桐樹上殘留著他的氣味,但他並未進去。
忘塵閣的大門虛掩著,空無一人。公蠣攀著木門鑽過牌匾後面的窗格,進入忘塵閣內堂,卻發現裡間的門也是虛掩著的,內裡空無一人,竟然連汪三財也不在家。不過公蠣留意到院子裡搭了個簡易床板,旁邊還放著一把蒲扇,估計汪三財去茅廁了。
公蠣等了一陣,不見汪三財回來,將大門重新關好,繼續追蹤。
冉老爺的氣味很特殊,相對來說較好分辨,但即便如此,公蠣也是豎起全身的毛孔才勉強能探尋得到。
冉老爺在忘塵閣門口的梧桐樹上躲避了一陣,沿著反向走去,繞著敦厚坊兜了一個大圈,在一處偏僻小巷逗留了片刻。
這處巷子裡的味道有些變化,但究竟是什麼東西,卻分辨不出來,只是吸入之後渾身放鬆,幾乎想立刻躺下大睡一覺。公蠣連忙打起精神,退出小巷。
冉老爺繼續遮遮掩掩地往前走,穿過北市後街,經過長長一排後風道,在一處土房子的後牆前,味道消失了。
公蠣毫不猶豫爬上了土牆,順著牆頭進入院落之內。
院子很是寬敞,正中一棵古老的皂角樹,樹圍粗得要幾人合抱,枝幹虯曲,樹冠茂密,整個院子遮得嚴嚴實實。樹下擺著簡陋的石桌石凳,旁邊還有一個大石臼子,裡面汪著一汪清水;一條低垂的樹枝上掛著一盞燈籠,樹下淩亂地堆著竹子、皮革、馬鬃等物,還有各種成品或半成的弓箭,濃重的氣息沖得公蠣鼻子一陣發癢,冉老爺的氣味更加不能辨認。
上房忽然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啞巴,好了嗎?”廂房裡一個人嗚啦嗚啦地回應了幾聲,竟然是那個賣弓箭的啞巴。再一看,原來又回到了土地廟附近,仍是門口有個廢棄石磨盤的那個院子。
公蠣心裡懊悔,心想冉老爺實在狡猾,兜來兜去,還是跟丟了,正要沿原路返回,只見廂房門簾一挑,啞巴出來了。
公蠣躲避不及,見上房窗下一個種花的破缸,閃身躲了進去。
啞巴挑簾進了上房,站立到一旁。公蠣探頭望去,不由被房間的佈置吸引了。從外面看,這個院子同乞丐聚集的大雜院沒什麼分別,土牆茅屋,淩亂狼藉,誰知房間裡卻極為幹淨,桌椅板凳雖然陳舊,卻是清一色的檀木,透出幾分古色古香的味道。堂屋正中掛著一張泛黃的牛皮人像,像是供奉的祖先;牆壁左右各嵌著兩盞犀角燈,桌面上擺放著筆墨紙硯,一側擺這個小竹床,一點也不像個乞丐的住處,倒像是殷實人家的書房,且書桌前一個少年正在認真地抄寫詩書,字跡工整娟秀。
公蠣依稀認得,他是同小武交換過藥物的阿牛,大半年沒見,他長高了許多,但是臉色蠟黃,面無血色。
裡屋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阿牛扭身叫道:“爺爺,你沒事吧?”
裡屋的門簾開啟,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一步一喘地走了出來。他長得十分醜陋,窄額頭尖下巴,牙齒幾乎掉光,稀稀疏疏的花白頭發胡亂在頂上挽了一個沖天的發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即將斷弦的破弓。雖然背駝得厲害,但看得出,年輕時定然高大威猛。
老頭斜靠在書桌旁邊的軟榻上,喘了一陣,道:“阿牛,這幾日外面不太平,天黑之後不要出門,記住了嗎?”
阿牛乖乖點頭道:“好,那我晚上不出去玩兒啦,就在家裡多陪陪爺爺和啞巴叔叔。”
老頭隨口道:“不是爺爺要你陪,是外面危險……”看到阿牛天真的眼神,忽然轉了口風:“嗯,爺爺老了,離不開人。你晚上就在家陪爺爺。”
阿牛認真地道:“爺爺不會老的。”老頭滿臉慈愛,擺手道:“你過來。”
阿牛像個聽話的小綿羊,依偎在老頭懷裡。老頭摩挲著他的臉蛋,喃喃道:“好孩子,你要好好讀書,將來成家立業,為桂家開枝散葉……”
阿牛扭動著身體傻笑起來:“好。我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完,先生知道了要打手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