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蠣這才覺得有些餓了,悶悶道:“隨便。”
婦人麻利地盛了一碗茶湯端了過來,笑眯眯道:“您嘗嘗我胡大嫂的手藝。”
公蠣正要伸手去接,一個人忽然從後面沖出,剛好撞上婦人的手臂,一碗茶湯瞬間跌落,要不是公蠣躲得快,只怕灑個滿身滿臉。
公蠣怒道:“你長沒長眼睛!”
卻是那個駝背豁牙的小販,收攤時南瓜從菜攤上滾落,他跟著追過來,剛好撞在一起。小販誠惶誠恐道:“對不住對不住!打碎的碗我來賠!”苦著臉摸出兩文錢給婦人,點頭哈腰地繼續收攤去了。
公蠣不好再說什麼,悻悻地走到一邊,正想尋些其他食物來吃,只聽有人叫道:“這裡!”
原來是那個瘸腿乞丐,一手拎著一壺酒,面前擺著個大大的油紙包,香氣四溢,坐在慣常的位置上沖他招手。
瘸腿乞丐每日午後便會出現在土地廟的松林中。而公蠣這些天來,因為等阿意,天天在此晃蕩,時間久了,偶爾便搭訕一兩句。瘸腿乞丐神態寡淡,沉默寡言,平時沒事便靠著松樹曬太陽,閉目養神。公蠣有時苦悶得很了,自言自語發幾句牢騷,瘸腿乞丐便一言不發地聽著,偶爾回應一聲,指點一二;若是公蠣不想說話,顧影自憐,兩人便各自悶頭想心事,他決不多嘴發問,算是個可靠的傾聽者。一來二去,公蠣心裡便將他當成了朋友,只要一來土地廟,第一個尋找阿意,第二個便是看他在不在,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不過公蠣懷疑,這人並非乞丐,因為他雖衣衫襤褸,頭發淩亂,但身上卻沒什麼異味,不像其他乞丐滿身蝨子跳蚤。所以公蠣晚上等阿意時,也願意同他擠在一起。
瘸腿乞丐往旁邊挪了挪,給公蠣騰出點位置來,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大口酒,將酒壺遞給公蠣。
公蠣悶頭接過,一口喝下,嗆得一陣劇烈咳嗽,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
瘸腿乞丐將油紙包開啟,裡面竟然是半隻肥碩的紅燒肘子,他往公蠣面前一推,懶懶地瞥了一眼,道:“等的人還沒來?”
似乎出現了幻覺,濃鬱的肉香之中,竟然有一絲淡淡的丁香花香味。公蠣只覺得心中堵得厲害,悶悶道:“吃不下。”但肚子偏偏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瘸腿乞丐不知從哪裡抽出兩根細樹枝來,丟給公蠣,道:“趁熱。”
公蠣先還矜持,吃了一口之後便胃口大開,以樹枝做筷,大快朵頤。瘸腿乞丐拉過一片大桐樹葉蓋在臉上,道:“女人約會,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公蠣臉紅了一下,酸澀道:“是歸還東西。”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木赤霄,嘆了口氣,接過他遞過來的酒壺,往嘴巴裡灌。
烈酒刺激著公蠣的鼻腔、喉嚨以及腸胃,公蠣竟然止不住地流淚。他尷尬地笑了笑,對瘸腿乞丐道:“在下不勝酒力……可不是傷心。”
瘸腿乞丐將腳交叉疊在一起,平躺在青石板上,似乎睡著了。
公蠣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酒水,想著胖頭漸行漸遠,阿意久候不見,忘塵閣撲朔迷離,江源不辭而別,周圍危機四伏,當初來洛陽明明很開心,怎麼越過越不如意了呢?
天色已暗,賣弓箭的啞巴和周圍的攤販已經收攤回家,寄居於此的乞丐們陸陸續續返回。
瘸腿乞丐忽然翻了個身,閉目道:“有祖屋地契嗎?”
反正沒人看到,公蠣索性任淚水滴落:“沒有。”
瘸腿乞丐道:“有金銀錢財嗎?”
公蠣摸著腰裡的荷包,傻笑起來:“還有十八……十九文。”
瘸腿乞丐道:“能吟詩作對、考取功名嗎?”
公蠣大著舌頭道:“我堂堂一個得道的……修道之人……吟詩作對,要下工夫才行……”
瘸腿乞丐一把將臉上的梧桐葉子甩在地上,鄙夷道:“既無才貌,又無資本,我若是個女子,也敬而遠之。”
一股熱血往公蠣腦門上沖:“我……我……怎麼了?”
瘸腿乞丐晃動著二郎腿,漫不經心道:“一無所長,一無是處,漫無目標,得過且過,遇事兒只會做縮頭烏龜。”
被汪三財等罵了也便罵了,沒想到一個瘸腿的乞丐都敢如此羞辱自己。
夜幕太重,掩蓋了公蠣暴虐的眼神,煙霧藍色,帶著暗紅的底暈。酒似乎在公蠣的心裡燃燒起來了,燒得他渾身燥熱,衣服下面的鱗甲不聽使喚地聳起,發出細細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