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然哽咽起來:“我等不得了,真的等不得了……”他悲憤交加,老淚縱橫,拄著竹子的腰也彎了下去:“冉公……我知道我不如你見識廣,年歲大,可是我與你不同……”
冉老爺長嘆一聲,陰沉沉道:“萬物有靈,眾生平等,何謂同,何謂不同?”拂袖而去,甚是決絕。
公蠣一日之內聽了兩次差不多意思的話,倒也有趣。
那人嘴巴張了幾張,對著冉老爺的背影苦笑道:“你還是不相信我。唉,從小到大,我在你眼裡,都不如桂平。”
他蹣跚著慢慢從竹林離開,嘴裡哼唱起來,曲調發音同那晚冉老爺在壽衣店門口唱的曲兒一模一樣。
等周圍再無聲息,公蠣爬上岸來。剛才他們說得隱晦,公蠣聽得一知半解,似乎這位喜怒無常的老者要去做一件大事,需要冉老爺的幫忙,但冉老爺卻不大贊同他的做法。兩人的關系也十分微妙,明明聽起來那老者地位高些,但有時冉老爺又對他不甚在乎。
公蠣對這個白白胖胖的冉老爺越發好奇,見他並未回房間,而是搖搖晃晃去了後園,便悄悄跟了上去。
冉老爺站在磁河河邊的一塊大石後,揹著手,對著河面,滿臉陰鬱。
公蠣最擅長快速滑動而不發出任何響動,很快繞到了石頭的另一側。
冉老爺便這麼呆呆站著,一動不動。大廳的歌舞已經結束,稍微安靜了片刻,又傳來了嬌笑聲,只聽觥籌叮當,酒香四散,竟然難得有酒宴。
公蠣頓時心癢起來,不再理會冉老爺,繞至一棵大柳樹下,打算變回人身,參加酒宴。剛到柳樹後,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一個黑影弓著身子,小聲叫道:“冉公!”
冉老爺頭也不回,道:“這裡。”
來的竟然是個文弱男子,頭戴書生方巾,一副儒生打扮,看樣子不過一二十歲。男子聽到冉老爺說話,直起了腰,唯唯諾諾過來,沖著冉老爺的背影施了一禮,道:“小生見過冉老爺。”
冉老爺擺了一下手,道:“免禮。”
月光下,公蠣見這男子生得倒也白淨,不過身形單薄,眼神飄忽,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
男子保持著彎腰施禮的姿勢。冉老爺仍未轉身,沙啞著嗓子,慢吞吞道:“你家姑娘怎麼樣了?”
男子低頭道:“她很好。今日見了三位客人,一位是諸軍大總管李敬玄的侄子李唔,一個是上元三年進士、當朝大才子宋之問,另一個是……”他遲疑了一下,道:“是明大夫。”
聽這口吻,明大夫似乎是個比較厲害的大人物。
冉老爺喃喃道:“明大夫,明大夫。”他似乎不敢相信,道:“你確定是明大夫?”
男子期期艾艾道:“暗香館有兩條通道……那些尋歡作樂的客人,出入正門,自有龜奴安排,而幾個頭牌姑娘,房間另有一條隱秘通道,專為安排一些不方便暴露行蹤的貴客……”
原來今晚請的歌舞是暗香館的,只是幾大頭牌全都沒來,不怎麼吸引人。此男子定是陪同舞姬一起來的,那麼他口裡的“姑娘”自然是暗香館的倌人了——這個話題深對公蠣的胃口,他暫時忘了大廳的酒宴,專心致志偷聽兩人談話。
冉老爺沉思了一陣,道:“明大夫,幾時來,幾時走?”
男子道:“他待的時間不長……午時一刻到,三刻即離開了。”
冉老爺道:“你可曾聽到他同你家姑娘談些什麼?”
男子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低聲道:“您知道,像我這般低賤,怎麼可能……”
冉老爺不再多問,從懷裡摸出兩張銀牌來,冷冷道:“鴻通櫃坊的飛錢,一千兩。”
男子默默接過。冉老爺道:“我要見離痕姑娘一面。”
聽到離痕的名字,公蠣更加顧不得了,偷偷溜回大石後頭,順著石縫盤了上去。
男子躊躇道:“這個麼,需要找媽媽,我做不了主。”
冉老爺面無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