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與井亭間晾著一串串將採來不久的小蕈菇, 風一吹就擺幾下,就似掛著張簾子,福寶歪著腦袋在底下看。
忽忽數月,一晃而過, 轉眼又到石榴花開的時節。
夏意將那幅堪堪繡好的畫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眼見著就要捨不得它時總算卷好來, 裝在個素藍色緞袋裡, 繫好才帶去堂屋裡。
小堂屋裡坐著的信人正在喝茶,見她來忙起身來。
書信往來這許久, 只有這人是見過兩回的, 便是中秋時來過的信人,夏意把東西交與他,邊央他帶句話給景深,要他在生辰那日再拆開。
信人點頭應下, 又吃了兩鐘茶才騎馬去,不見人影後夏意才退回院到石榴樹下看信, 福寶便跑來她腳下打呼嚕。
如今的福寶,蜷縮著大睡時比七八個橘子圈起來還要大,世上怎會有長得如此快的貓呢?
她不禁拿腳背蹭蹭它, 意料之中地得了福寶不滿的喵嗚聲。
遠在帝京的睿王府內,亦有一棵石榴樹, 石榴花開得一如夏家小院裡。
花下快步走過一個少年,肩上掛著個小包袱,待他出府後就有輛小馬車候在巷子裡, 駕車的正是阿溟。
清明過後就起了心思要回若榴,奈何四月裡有聖上誕辰,便只有等這事過去再說,想著五月去亦好,將好能陪夏意過生辰。
坐上馬車時雀躍得像個趕去郊遊的黃口小兒,素來面無表情的阿溟也提著唇角笑了笑,扯著韁繩馭馬出了巷子。
可惜車上載著許多東西,不然景深也不願坐馬車,早就騎馬往若榴去,還快上二三日。
罷,只要能見著她,怎樣都好。
二人這端將出巷不久,睿王的馬車也回府來,只見他匆匆下來問世子可還在府上的話,得知將走不久忙教人追他去。
太後寢宮外,冰雪冒著絲絲涼氣,風輪轉著寒氣,底下的人卻覺察不到絲毫涼爽之意。
殿內只有風輪聲與眾人細微的呼吸聲,良久裡頭才出來個丫鬟,顫聲稟話道太後已安穩下來,眾人這才舒口氣,但仍不敢懈怠。
是日辰時,服侍太後的小丫鬟婉兒照舊進她寢宮喚她起床,卻發現兩張擱冰塊的小幾被移去床帳邊,就知是太後她老人家貪涼夜間偷偷推去床邊的。
卻非婉兒不盡責,而是太後娘娘宮中有規矩,亥時後除非她有喚,否則都不能進寢殿打攪她歇息,就連她最疼惜的明珠姑娘也不得在這時候進去,這才教她將冰雪放在床頭一整夜。
婉兒見後無奈挪開小幾,後才輕聲喚老人家醒來,原本好好兒的,太後也坐將起來,卻在婉兒轉頭取回衣裳時忽然咿咿啊啊幾下,再之後就嘔吐出穢物來,婉兒大驚,心急如焚叫來殿上眾人,這時太後已昏倒過去。
太醫忙不疊趕來醫治,另一端話也傳去皇後娘娘那兒,一時間都心急火燎。
待皇上下朝後也得知這事,睿王自也曉得來,這才急忙回府把景深攔住,此時他與其餘皇子、世子都守在外殿,聽已無性命之憂時才鬆了眉頭。
如此來,近些時候是再動不了身去若榴的,景深失落也不是,不失落更不是,只得留在帝京,日日與兄弟姊妹們探望太後她老人家。
自那日驚險後,她面容便僵硬來,一隻眼腫得睜不開,另隻眼也只能微微眯著,時常不知她究竟是醒著還是沒醒,嘴角也只能微微動,說不出話,更吃不得東西,只得每日替她喂些流食充飯。
這場景,饒是景深這樣的七尺男兒也紅過幾次眼圈兒。
太後對孫兒孫女們都好得很,幾乎不偏袒,若真要分個先次,那他定也歸在前列,哪兒能不難過。
緣著這事,提筆給夏意寫信時他又煩悶幾分,去歲一別,竟有十月未見,世上哪有他這樣的人?
撩撥完小姑娘就走,雖有音信,卻是一面也沒露的,倒像是將小姑娘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卑鄙小人。
他寫著寫著又煩躁揉幾揉鬢發,再看著信紙時一句話也寫不出,遂撂了筆坐去床上。
床尾掛著一幅“畫”,正是夏意送他做生辰禮的繡畫,他伸出手摸了摸垂柳下的姑娘,凹凸不平,眉梢漸沒了精神。
皇奶奶的卒中之症大抵到六七月才得痊癒,那時又快到寧家太老爺的古稀大壽,自來交好,也脫身不得。再往後又是中秋,身為皇家子弟,皇家中秋筵席也無不去之禮……
念及此處,他遂倒下頭去,結果教瓷枕撞著了後腦勺,生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