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沒聽他答話,也沒理會,拭拭汗回屋斟了幾杯涼水解熱。
饒是日暮天也熱著。
到了用饗飯時,美人榻已搬回了夏意屋中,三人圍坐石桌之上,荷葉粥菜清涼消暑,先生像村裡的老大爺一樣搖著柄大蒲葵扇,不時問一二句兩人作畫的成果如何。
景深支支吾吾地敷衍著,因夏意就坐在對面,便一次頭也沒敢抬,就連飯也只吃了一碗。
先生微眯了眯眼,差使盯著眼前空碗怔神的景深將瓜切了來,景深得令,拿出追兔子的勁兒去了庖廚,然後又烏龜似的半晌才抱著切好的瓜出來。
經井水冰了整日,西瓜沁沁涼涼的很是消夏,繞是面紅耳赤如景深,吃了幾塊瓜後都鎮定不少,不過依舊是紅著耳朵,尤其是見著石榴花瓣飄到桌上時……
目光觸及那紅花瓣,景深不免想起才過去不久的那個吻,那時,他好像——他該是,不受控地遵從了本心。
不受控地遵從了本心?景深忽抬頭,看向對面坐著的紅裙少女。
她正像小羊吃草那樣低頭咬著瓜,雙手藏在桌下,只一顆小腦袋一埋一埋的,專注到沒留心到他的眼神。
“咳。”
這聲是先生咳的,景深循聲看去,先生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正盯著他瞧,一若幽深古井水。
要是在往日,景深早就怯怯縮回腦袋,可今日不同,他不加思索地朝先生傻笑了笑。
這是他往後的老丈人,他不當怕。
先生疑齪挑眉,再盯一會兒也沒用,不願再看這小子痴笑,垂頭吃瓜。
樹上的蟬又不停歇地叫了起來,阿溟今日雖蹲在梧桐樹上,卻沒擔起捕蟬的擔子,而是皺著眉冥思苦想……
思索他去襄雲那日到底出了什麼事。
世子爺為何會一夕之間變了樣,不時一個人傻笑,還會揹著夏家父女倆偷親石榴花——地上撿起來的那種。
以往住在招雲山上時,一個愛下山的小師弟說城中有位少爺沖撞了花神,成日裡捧著花草瘋癲,如今瞧世子的病症與小師弟說的那人像是一致,難道世子爺也沖撞了花神?
阿溟的眉心緊鎖,決計將這事說與王爺,若真是病了,早些帶回京醫治才是要緊事。
庭院裡獨坐的少年自然不知阿溟會有這主意,眼下他正借石榴花瓣調著色,琢磨著若是有硃砂就好了,那幅畫上真後準會更好。
這幾日他忙著上真,而夏意則因那日在外頭待了整日病懨懨的藏回屋裡,讓景深在甜蜜之餘又不安得很,只差把她當菩薩供起來,殷勤得先生都沒眼看。
到了暑月,石榴花敗時景深才抱著畫來敲夏意的窗。
盛夏晴窗乃是大敞著的,不過留著竹簾,他能從縫隙中看見窗邊的水綠色的小姑娘。
夏意偏頭,見了人影後才撩開簾子,一雙晶亮亮的眸子望著他。
“畫好了?”
“嗯。”景深把畫雙手給她,心砰砰跳,怕她看了畫後慪他氣。
她幹脆卷高簾子看畫兒,天光進了屋子,景深一眼瞥見小榻幾上放著的幾顆杏核,原來她一人縮在屋裡推杏核玩。
他再慢慢看去她表情,意料之中的怔然,他不禁吞了吞喉,討好似的問:“喜歡嗎,夏意圖……”
“你騙我。”她聲音低低的,聽不出是委屈還是生氣。
景深恨不得回到那時候提著自己摔幾下,忙不疊解釋:“我是想——”他頓了頓,聲音放輕緩,“不是說夏意就是夏日愜意麼,你那樣幹巴巴坐著才不愜意。”
到底不是個愛置氣的,夏意只小心翼翼擱下畫卷,指頭輕點了點窗臺上的五色鳳仙,回他剛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