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與夫人初來若榴時, 受了李元與吳百順兩家許多關照,那時,阿雙尚且不足四歲,家中還未有小弟。
夏夫人對毗鄰而居的人皆是掏心掏肺的好, 對阿雙這樣大小的丫頭更是喜歡, 尤其生了夏意後, 常給兩個小丫頭編歌謠聽, 做糕點也不忘了阿雙,去襄雲時買東西也是雙份的買。
偏偏這般好的夏夫人, 在生下夏意後就重病了場, 在夏意將三歲那年的春日裡便去了。
阿雙那年近八歲,已是記事的年紀了,因將夏夫人的好揣在心中,待夏意便像是待親妹妹那樣, 陪著小夏意長大,夏意從記事來就數與阿雙頑得最好。
在夏意五歲那年吳百順家裡總算得了個兒子——百順媳婦唸叨近十年的兒子, 從那後,原本就不哪般疼愛女兒的百順嬸對阿雙就更不上心了。
直到夏意七歲時的冬春之際,松然府又染上場瘟疫, 許多人都得病去了,那段時間夏先生將學堂閉了, 將夏意護在家中。這場瘟疫中,李叔娘子不幸沒了,留下尚在襁褓的阿寶, 而百順嬸孃家爹孃也去了。
百順這個名與吳這個姓搭在一起本就不對,無百順。
無百順的百順叔早年喪父,母親寡居養大他,沒見他著討媳婦便入了土,好在媳婦終是討著了,雖是個夜叉,卻也得了個乖巧女兒,後來還老來得一子。那場瘟疫中百順媳婦孃家爹孃去了後,她心孝便將家中積蓄拿去給二老辦了棺槨下了葬。
百順叔無二話,只是此後家中日子越發拮據,阿雙總有吃不飽飯的時候,原本跟著夏意在芝婆婆那兒學針線活的,卻教她娘給禁了,只教她日日下地做活,家中但凡有點好的都給她兒子,好似閨女不是她閨女似的。
夏先生念及初來此地時吳百順的關照,便婉言說幫助一二的話,可百順娘子不講理,只覺得是先生瞧不起他家,冷嘲熱諷地攆先生出門,便是捉著阿雙手玩的夏意都覺察了不對勁。
那之後,阿雙要是在夏家吃了東西回去就要挨罵,有時甚至還會捱打,可阿雙在夏意麵前時還是那個愛笑的阿雙,先生將這些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只偷偷給阿雙些好的。
一直到阿雙及笄時,先生從學堂回來路上忽教阿雙攔住。阿雙哭著與他說,她娘要把她賣去京城做丫鬟了,先生大驚之下領著阿雙回她家裡,與阿雙爹孃說這事不妥的理,又將打消已久的接濟一二話說了番,結局卻是一樣的。
在吳家,吳百順說不上話,百順嬸拿著她吳家的閨女輪不著夏家人管,更甚出言詆毀夏先生是看上她家阿雙的話,此話一出,縱是夏先生這般氣度的人也慪了火。
阿雙又是氣又是難過,那之後幾日都沒敢去找夏意,唯恐先生還慪氣,夏意則沒尋著契機去找她。夏先生再見著阿雙時她已定下了去京城的時候,她只敢支支吾吾地求先生幾句,內容卻是讓先生和夏意說做丫鬟其實是件好事……
阿雙走之前也和夏意說她是自己願去的,還說襄雲縣賣魚大伯家的姑娘也要去,夏意雖然不捨卻不能攔住阿雙做她歡喜做的事,紅著眼圈,笑得比哭還醜地送走了阿雙。
夏先生本以為這事如何都瞞不住、騙不過的,結果他家的傻姑娘真信了去,一信就是這許多年。
好在阿雙跟夏意一起學過寫字的,雖寫得歪歪扭扭的還時常詞不達意,但終歸是能寄信的,每年過年時都有個回鄉探親的貨郎幫她送信回若榴來,聽說是含玉人。
至於信上寫的甚麼,夏先生雖沒親自看過信,聽的卻不少。夏意每回收了信都要念叨幾日,多是阿雙說吃得好用得也好的話,還總給她買些稀罕玩意,說是一月能得幾百銅錢呢。
先生聽過後感念萬千,又心疼阿雙那丫頭總破費買東西來,還每年給家裡寄錢,故而每回都會在夏意給小貨郎的包袱裡頭會添些紋錢去。
只這中許多事,夏意都不曉得罷了。
方才午歇時教小姑娘一聲尖叫嚷醒來,走到窗邊時就聽見景深出聲,才曉得還是二人在打鬧,便又順勢在榻邊坐下,半開著窗聽兩人閑說話,才曉得是那個小貨郎來過了,聽到那番做丫鬟的言論時又嘆又愧時卻聽景深打斷了她。
他恐這個富貴窩裡小世子將話說破,只好開門將人叫了來……
景深聽過這話後,又將剛剛小姑娘和他說的阿雙姐姐是如何如何好的話想來……前後串了起來才真正對阿雙有了認知。
感觸頗深時又想,屋裡那小姑娘,真是修來好多福分,偏叫所有人都稀罕她。
不過想這話時,他嘴角往上微翹了翹。
書案邊的先生尚且惆悵著,將瞞了幾年的事說給了景深……說時舒坦,說畢了卻又要擔憂。
正要說話時聽景深出言:“只這事當真瞞得住?”
“還真瞞得住,”先生嘆聲,“將這事說與你可不是教你透露給她,卻是教你替我藏好來可省得?”
景深鄭重點頭:“省得的。”他稍想了想,問先生,“先生可知那阿雙姐姐在京中哪處做丫鬟?”
正飲茶的夏先生覺察他的意思,微笑了笑:“曾問過那貨郎,說在京城一陳姓閑官家裡,聽倒是個好人家。”
景深又想到些什麼,問來:“夏意說她想去看阿雙,先生作何不領她去京城?若先生來京,便住我家,父親他不是也與先生交好麼?”
我也與夏意交好。
“當初離開京城時——”夏先生說到這兒擺擺頭,複端起茶盞睨景深,“今日是我言多,便到這兒了。”
景深頂著頭霧水,才被勾起好起來的好奇心思才不準他走,刨根問底:“當初離開京城時怎麼了?”
“你若是來學堂念幾月書就說與你聽。”先生淡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