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後夏先生同李家父子一道往村西土地廟裡祭祀去, 人走後夏意也拿著紙坊裡買來的彩紙回屋剪寒衣去。
獨留了景深一人坐在堂屋裡,東瞧瞧西看看,末了無趣將屋頂上吹冷風的阿溟叫來。
然阿溟不比十六那樣生在市井懂得了世故、說得來趣話,他自小被師父撿去養在山上, 平時只幾個師兄弟能打鬧打鬧, 來若榴後便更沒什麼說話人了。
與阿寶還能談談京中景象, 跟世子爺就沒什麼好說的, 只能相對無言了。不過阿溟覺得,就算是無言對坐也比他一人坐在樹上歡喜得多。
可惜景深體會不到他的歡喜, 仍舊無趣, 木著一張雋臉取來火鉗略顯粗魯地捅了捅火盆,良久聽聞一聲嘆息。
阿溟撩著眼皮子看他,嘗試提議:“不若找夏姑娘說話罷?”
景深一臉悵然:“早間逗了她一下,還在和我害羞呢。”
雖小姑娘只臉紅了小會兒, 可之後說話時卻都沒看他眼,他這才意識到, 雖她還未及笄,卻已是有了少女心思的姑娘了,單從她愛看甚麼書就窺得些了。
唉, 早該曉得不該逗她的。
景深正嘆惋著,如何也料不到夏意會這會兒來堂屋, 見著人後先是咦了一聲而後忙笑著起身讓座:“坐我這兒來罷,暖和。”
“嗯。”
雖小屋裡也擺了火盆兒,但這才將將立冬, 哪須浪費多的炭火去,再說了,這會兒也沒了剛剛的害羞勁兒,便帶著裝彩紙跟剪子來堂屋裡坐著剪。邊坐去景深讓出的位置邊與阿溟問了好,隨後指著籃子道能幫二人裁寒衣來。
豈料二人根本不知裁寒衣的習俗,她這才曉得原襄雲的立冬習俗跟京城是不同的,與二人解釋來:“今日起便入了冬,我要給我娘做幾件‘冬衣’,免得她受凍。”
爹爹與她取了這麼個暖和名字,一半是因自己是夏至日生,另一半則是娘親怕冷的緣故了,說冬日裡抱著會暖和些……
兩個呆的聽了這話,都勞神從彩紙堆裡挑了好久,景深一臉慎重抽了黛紫與海棠紅,阿溟沉思好久才選了玄青與胭脂紅出來,夏意暗暗瞧上幾眼才匐在矮幾上垂下眼簾乖巧裁剪起來,餘下兩人便坐在椅上,枕著膝托腮專注看她,便是炭火烤得臉燙了也不收回去些。
夏先生從土地廟回來時就見這場景,一種約莫是叫不滿的情緒鑽將出來,這兩個小子……
盡管才入冬,夏先生還是在門外做了個撣寒氣的動作,刻意發出的聲響將堂屋裡三人視線都轉將去。
景深和阿溟忙站起來叫聲先生,乖巧的就像是先生流落在學堂外的學生。
“爹爹,怎去了這麼久?”
“順路去你崔伯伯那兒瞧了瞧。”夏先生將手烤暖和後轉去看她裁剪的寒衣,眉眼間愈發柔和。
夏意沒再問,埋頭三兩下剪完了全部的彩紙,便連邊角料都沒丟,想著多做幾件待燒紙衣時也能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燒上些。
日疊時院前就點好一小堆火,各色紙衣沒入火中瞬間被火燎去,暖烘烘的,想來當真能教去了的人也得些暖和。
燒完紙衣人便閑坐至堂屋之中。
夏先生少見地捧著本閑趣書在看,景深從他那兒得了盤棋便拉著阿溟對弈,只阿溟不哪般擅長下棋,是以他還能不時走走神幫夏意敲兩顆幹核桃,聲音比落棋子的聲音還清脆。
夏意則慢吞吞剝著果肉,攢的核桃裝滿了一隻碗兒才給幾人分,這般多餘的架勢皆成了幾人心頭竊笑。
素來不愛核桃阿溟,偏今日教這十來瓣幹核桃弄得稀罕起來,不經意抬頭時瞧見坐在對面的世子爺正眉飛色舞地落下一子。
責任心驅使下,阿溟在心底打起腹稿來——
晏平二年九月三十,立冬。閑時溟與世子弈,世子忙裡偷閑,與夏姑娘敲七八核桃,及至吃核桃,笑逐顏開,系以助人為樂。
一日閑閑到頭,就著核桃用了碗暖粥才算過完了立冬日,阿溟一派傔足地晃悠回李叔院裡,在信紙上刷刷幾筆,末了將近日所記的幾封全包進個大信封裡。
初一這早天還未亮,便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兒吵醒了夏意,她閉目聽了好一會兒,混沌間忽想起昨兒景深叮囑她的話,一骨碌坐起身來,忙眯著眼跑去窗邊。
透過油紙窗只見到兩個模糊身影,一直等模糊身影見不著了才攏了攏薄裡衣、趿著鞋小跑回床上繼續酣睡。
等再醒時已是初暾上窗。
是個晴朗日子,院裡有鋸木頭的聲音,夏意拾掇好自己推門出去,冬陽底下木屑顯眼得很,飄在地上蒙上一層木白。
“爹爹,鋸木頭做什麼?”
“早先學堂腐了扇門,又教幾個淘氣的踢了一塊兒下來,託人問了幾戶都合適木頭,只好先要了一塊小的來明兒去補補。”
如今入了冬,終歸不能吹著寒風念書……他邊說邊量,卻聽小姑娘幽幽嘆息聲:“唉,冬日過了又是春日了。”
到了春日,又得念書、背詩、寫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