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在黑夜裡承受著喧囂過後的寂寞。一層層隨風掀起的小水浪,柔軟的像綢緞。
就像一隻偽裝成惡魔的小怪獸,越是心不成熟的人,越會覺得他既兇殘又可怕。
羅伊坐在河邊的人工沙地上,他雙手環抱膝蓋,像不合群的小孩呆坐在陰影裡一樣孤獨。身邊是剛脫下來的黑色運動鞋——鞋跟已經磨損,一塊上了“年紀”的發條手錶——它已經不再走字,和一個皺皺巴巴的日記本——裡面只有羅伊的胡言亂語。
他站起身,面無表情的望著不遠處的黑水,像極樂之地的引路人一樣衝他招手。
這一瞬間,他記不起來自己是誰,大腦裡沒有任何思想和想法,只有一副笨重的軀殼。他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指引他往前走,他眼裡只有無盡的黑色。
潮溼的沙地上一排排搖搖晃晃、深淺不一的足跡,向黑水裡延伸。衝打而來的水,不厭其煩的一次次洗刷去這些印記。但就像釘過釘子的牆面,當潮水退去,那些足跡還是會浮現出來。
羅伊踩在人工沙地上往前走著,行屍走肉般的感受不到任何知覺。腳下的沙漸漸稀疏,被粗糙的砂礫與堅固的石塊所代替。
腳踝間的冰涼緩緩延伸至腰腹,羅伊卻還是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他張開雙手,像半空中走鋼絲的小丑,一點點微風,一點點聲響都將成為他踏下下一步的阻撓。這時候,他心裡不能有一點點想法,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掉進萬丈懸崖裡去。
每往前走一步,周圍便會有細小的水分子四處逃竄,它們依附在羅伊的衣服上、像一層層綢帶一樣捆綁住他,為他增加了重量,也在一定程度上縮減了生還的希望。
腰腹的黑水上升至脖頸,每一次水浪的拍打都無疑是一次迎面而來的窒息。羅伊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甚至都沒有看這個世界最後一眼,他閉上了曾經炯炯有神的黃綠色眼睛,將無所事事的心沉進黑水水底。
人在被水淹沒的時候,潛意識會掙扎幾下,試圖在未知的環境裡進行自我保護。羅伊屏住呼吸,緊閉雙眼。過了一會兒,大腦通知全身,放棄自我保護,除了呼吸系統會象徵性地試圖從水中尋找氧氣,其他器官都會放棄求生的本能。眼睛小心翼翼的張開,雖然它什麼都看不到。
羅伊嗆了幾下,一長串氣泡從他剛才消失的水面上冒出來。水源源不斷的湧進身體裡,如同極度的缺氧而導致的瀕死,所帶來的,一閃而過的人生回顧。
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那時候他很瘦很小,只有六斤重。誰也想象不到,這個六斤重的小傢伙居然能長到一米九三。無憂無慮的日子過了十幾年,除了閃電癱瘓給羅伊帶來的沉重打擊,其餘的生活裡倒是充滿了對正義的嚮往。“我一定會成為一名合格的警察!”,小羅伊這樣告訴自己。
“不許動!再動我就開槍了!”
穿著黑色制服,手持格洛克手槍的警察們,衝著一夥剛從銀行搶劫出來、準備逃跑的強盜喊話。
那些蒙著面的強盜對於小羅伊來說,幾乎就像dc漫畫裡的小丑joker一樣可怕,他希望這些警察能像蝙蝠俠一樣制服這群小丑。
當然,正義總會戰勝邪惡,蝙蝠俠最終還是打敗了小丑,警察也不例外。
羅伊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些強盜是群癮君子,他們沒錢買毒品才會想到要搶銀行。他們全身渙散無力,當然會輕易地被警察制服。這卻給小羅伊打來了困擾,他以為警察一定能消滅世界上所有的陰暗面,而他也一定會成為這光明使者中的一員。
小羅伊家離警局很近,他便不厭其煩的每天往警察局門口跑。每遇到一個警察就大聲的告訴他們,自己以後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也是在這個時候,羅伊認識了泰勒。那個時候泰勒還不是警長,聲音也是渾厚有磁性的。他很看好羅伊,甚至在警校期末考核時,有意挑中了羅伊。
二十歲的羅伊剛進警局便被安排進了刑事警隊,跟隨副警長泰勒辦案。他潛心學習,在一具具屍體前強忍著恐懼和顫慄,咬著牙告訴自己什麼都別怕。但現實總是比夢想殘酷,無論是多麼簡單的案子,有些甚至證據就擺在面前,羅伊都無法將它辦好,他總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泰勒漸漸的對他失望了,先後把他調去過緝毒隊、治安隊、交通隊...每一次羅伊都給他惹了一身的事兒回來。但是泰勒還是願意出警的時候帶上他,因為只要羅伊在,其他人就很少會中槍了。
身體上的三個傷疤在水裡變得無比灼人,他們像一個個黑洞漩渦,吸入所有沉重的的負面往事,讓載體被迫承受著所有痛苦。
他親眼目睹的第一具屍體,是一個瘦的皮包骨的非洲裔小女孩。她應該是被偷渡到英國的,烏黑的眼睛裡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淡漠,即使她深棕色的面板上傷的皮開肉綻,她的眼神裡也沒有絲毫關於疼痛的絕望,彷彿這些對她而言是每個人的人生必須的經歷。販毒頭領擔心她暴露了動向,把她從高速行駛的貨車上拋下來。小女孩當時穿著天藍色的衣服,像一道飛逝的流星重重砸向地面,兩秒種後,後面躲閃不及的車子從她身上碾了過去。
纖弱的肋骨像無數把鋒利的刀子,從小女孩的胸腔裡穿刺而出,她的頭還是完好的,但是身體卻從腰部以下斷成了兩半。內臟衝破隔膜流到地面上,肺臟與心臟還在賣力地跳動。
她張著眼睛,平靜的看著羅伊,彷彿靈魂早已經逝去。
羅伊閉緊了雙眼,沉到水底。
突然,那張平靜的臉變成了亞裔女孩的模樣。她同樣滿身是傷,在一雙銳利的眼睛的注視下畏畏縮縮。
她無助的跌倒在泥潭裡,越陷越深,周圍的人卻只是木訥的看著她,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手去拉她一把。
“貝蒂!”
羅伊撥開人群,向她伸出手去。
“你認錯人了...”
她低著頭怎麼也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緊接著,背後一雙血淋淋的手猛地把羅伊推進了泥潭裡。然後,那雙手伸過來一支竹竿,彷彿在等待著時機解救羅伊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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