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許是心理作用,我看見木風長老在說這話時,手指總是有意無意地敲打桌面,不似他平時一絲不茍的模樣。
但這些都已無關緊要,我所要的,只是一個肯定回答而已。
我生來遭棄,拜入天機閣門下,便早已將虛無縹緲的身世拋到腦後。養我者,天機閣;育我者,師父。
“木風長老,我知道了,謝謝你。”
木風長老瞥了我一眼:“莫不是腦子真的燒糊塗了,整天說些不著邊際的胡話。”
我笑著搪塞,將木風長老哄了回去。推開窗,才發現外間正落著細雨,暮色下院裡風鈴藤的葉子左右招搖,勾勒出一團帶有濕氣的暗影。
已是六月的天,落了一場薄雨,鑽進袖子裡的風竟帶了一絲涼意。我就著袖間的涼意,看著天機閣下煙雨市裡的燈火,一時晃了神。
白雪皚皚的北冥淵,煙火流轉的浣藍閣,掛滿高燈的集市,還有馬車錦簾下一彎皎皎生輝的月亮,這些彷彿都還在眼前,卻也永遠捉不住。
末生,你說,你很久之前就見過我;你還說,你瞭解我的,遠比我知道的要多。
我現在真的相信了,死心塌地的相信了。
但我卻越發不安了。
就像當日我站在帝宮高高的屋簷之上,明明知道你就在下面,明明刮來的風寒冷刺骨,但我還是隻能看著腳底深不可測的黑夜,不敢貿然跳下去。
我看過了複雜的人心,看過了人形的嘴臉,看過了一望無際的黑夜,也看過了萬丈絕峭的深淵。我的一身都走在別人的棋局裡,黑夜看多了,便不覺得怕,看得清他人局,也道得破生死因。
可如今我卻困在了自己的棋局裡,如履薄冰,不得善終。
或許,這便是報應吧。
☆、第 66 章
夜裡風刮個不住,我裹緊了被子,想及暮時的天色,暗道又到了青荒城多雨的時節。青荒城一年到頭,就數六月的雨下個不住,連續數十日的陰雨綿綿,黑雲壓城,待到城頭的美人蕉紅豔起來,青荒城才能重迎明晃晃的陽光。
夜半時分,我正睡得朦朧之際,一陣風自院裡刮過,連帶著吹開了我枕側的窗子,冷雨和著涼風,簌簌刮在了我的脖頸處。
我背過身去,聽著院裡不尋常的滴雨聲,待到第三陣風刮過窗欞時,我輕嘆一聲,手裡覆上從枕下摸出的匕首,翻身起來。
若說你在外面追著我殺也就罷了,可你竟欺負到我天機閣裡來,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真當我天機閣沒人是吧?
我剛剛走到窗子旁,便聽見院門左側傳來一陣樹葉窸窣搖動的聲響。
嗯?這就跑了?
我見狀施法,院落四個方位同時轟鳴作響,一道包圍院落的屏障就此鋪展開來,擋住了連綿的風雨。我在院落裡細細搜尋了好一會兒,都不曾有過人影的出現,看來的確是跑了。
完全沒有考慮要和我打一架的意思。
我看了看手裡略泛寒光的匕首,一時有點無語。
算了,不打就不打了。姑娘我也樂得清閑,待到身子完全恢複了,不必等你們前來,自會去找你們。
我進了屋子,鎖上門,走至窗前撤回了陣法,立即便有漫天的涼雨落了下來。我剛準備關上窗子,目光一轉,忽見有一封信,插在窗臺上放置的青磚花盆裡。
我每次去師父的午曌堂溜達,總免不了順幾盆花花草草回來。倒不是說我有多喜歡養花種草,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裝扮屋子,自以為有了這些便能多少裝扮些。後來興致一過,便隨手放置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時在窗臺上放了一盆。
我拿出信,關上窗子,點了燭火,湊在桌前拆了信。
白得發亮的信紙上寥寥寫了數字,落款卻讓我雙手一滯。
這信,是祝棋寫的。
明日子時三刻,思南山斷墟崖,你若想知道你的身世,便過來。
我在燭下燃了信,看著縷縷青煙升起,信紙燃盡成灰,便拂了燈,轉身回到床上蒙頭大睡起來。
夜風習習,窗外的雨聲一陣大過一陣,我在彌漫著泥土氣息的黑夜裡睜了眼,就再也沒有閉過。
祝棋,我想知道的,你真的都知道嗎?
木風長老還是不放心我,一大早便跑了過來,看看我恢複得怎麼樣。
為了把木風長老哄出去,我也是拼了,生生吞了一大碗不知為何物的藥,活蹦亂跳了好一會兒才讓木風長老放心,他嚷嚷著嶺散真人回來了,要去準備準備接風洗塵,便扔下我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對著木風長老離去的方向跪了下來,狠狠地磕了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