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你能代表你們趙國,慎重考慮。如果覺得可以,想要糧食的話,就在這裡簽字——停戰協議是一定要簽的,後面那幾分關於關稅的改革,也最好簽一下,朕為了寫這些,可耗費了不少心神。事先說明,燕國沒想佔你們便宜,只是想促進兩國友好發展,才順帶提出這些要求的。”宋悅神色一肅,眉宇間不由自主透出幾分帝王氣勢。
仍然坐在長桌另一頭,還未回過神的趙國太子此時正呆呆舉著茶杯,像是想送入口中抿一口,卻因為她的話而頓住了動作,一雙漆黑深沉的眸子愣愣看著她。從這個角度看,趙夙那張陌生的臉似乎還有幾分熟悉,像是哪兒見過——可她分明只見過他戴人|皮面具的樣子。
久久,當她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時,他才從怔愣中回神,第一句話竟是;“你——真的是姬無朝?”
宋悅:“……”廢話。
剛才她斟酌許久的那些話,他不會都當耳旁風了吧?
察覺到燕帝不悅的臉色,趙夙微微怔愣了一下,接過了那些紙張。燕帝的字跡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富含勁道,勾畫之間彷彿在他眼前展現出一個沉穩霸氣的帝王形象,上面一條條字句,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些,都是陛下……?”他不敢想。
“廢話,除了朕,還有誰敢著手這些。想謀權篡位?”宋悅嘴角一撇,眉宇間多了一絲張狂。
“不,不是那個意思……”趙夙心跳快了幾分,垂眸,捏著紙張的指節緊了幾分,“早些日子司空家以低價將大批糧食轉手,是陛下故意的麼?”
他以前還懷疑過,做皇帝的怎麼能做到姬無朝這個地步,會不會是韜光養晦……可惜那時候姬無朝的昏庸已經是燕民皆知的了,一個皇帝不可能無緣由放任自己聲名狼藉,唯有他手段不夠,被人所陷,身不由己。所以他相信姬無朝沒多少真本事,或許是被人針對而不自知。
但如今,他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
這燕國,明面上的睿王爺姬曄,把持一方,十分難纏;暗地裡還有姬無朝這個不知深淺的存在。所以五國之中,君王們的提防物件都是姬曄,而姬無朝往往是被忽略的那個。如果姬無朝也有等同於姬曄的能力,甚至更高,他能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做的事,絕對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多!
趙夙小心翼翼的問話,讓空氣變得凝滯。在他以為姬無朝不願回答時,宋悅嚴肅的臉孔卻忽然一鬆,勾起了一個詭異莫測而又充滿惡意的笑:“你只知道魏國的糧食被司空彥收走了,但——可曾注意過你們趙國的糧食是怎麼消失的嗎?”
談判裡,心理上的壓制也很重要。她不介意在趙夙面前露出冰山一角,只有在他心理上産生沖擊,讓他知道除了簽訂條約以外別無他法,才能達到目的。
還有一點,就是報複心理了,看到他震驚的神情,慢慢變得蒼白的臉色,她心情變得格外舒爽,彷彿欣賞那張俊顏的緩慢變化也成了她的樂趣之一。
他不是想把她賣給司空彥,順便讓她替他數錢嗎?她不妨透露一二,讓趙夙明白,她這是光明正大地低價收購他趙國的糧食,又高價賣還給趙國!順便還加了幾個有利條款!
“趙國的糧食……”趙夙咬了咬牙,慢慢將顫抖的手攏進寬大的袖子裡,“聽說是一個家丁做的,甚至沒透露名姓,我多方打聽,甚至還利用職權調了一些資料,發現他唯一登記的是燕國一個聞所未聞的名字……”
“宋悅。”她自信滿滿地勾唇,“對不對?”
“就是這個名字——是皇上授意如此?”趙夙就像是對此人有著深仇大恨,甚至有些不顧場合地捏碎了手中的瓷杯,卻又不得對她發作,只暗暗生著悶氣。
宋悅笑意盈盈地避開他這個敏感的問題,故意雙手一攤:“這朕也不太清楚呢,不過那時候風調雨順的,趙國沒想到及時收糧,也沒注意下面的糧食交易,此時不管是哪個商人,只要找準時機收購糧食,此時都能賺個盆滿缽滿,夙公子不會是怪燕國吧?”
趙夙氣的就是這個,趙國的政策有漏洞,也是他疏忽了,沒及時掌控下面的情況,父皇又大意以為這些日子糧食産量足夠多,出口一些到別國也無礙,這才讓那個燕國人偷天換日的把餘糧收走了。
“都是買賣,又何來怨氣。”他深呼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
除了最開始的震驚和皺眉以外,竟然沒生氣……就算不是那麼寬廣的心胸,也只有看清時局、控制情緒能力一流的人才做得到。宋悅暗想這趙太子還不錯,是個能成事的。
“那就好好考慮一下吧,不論什麼時候簽,都沒關系。這些天你大可以在皇宮住著,美人美酒要多少有多少,朕會好好招待你。回去可千萬別和趙皇說朕燕國虧待了你。”宋悅眉頭舒展,笑得寬厚大氣,一手平伸而出,“請——”
她有糧食在手,一點兒都不著急,該著急的是趙夙……畢竟以趙國官倉的存糧,怕是堅持不了太久。
看著燕帝自信滿滿的“和藹”微笑,趙夙總覺得自己像是頭小綿羊,落入了一個早為他鋪就的圈套之中,而燕帝就是那個叢林中蟄伏的獵人,不著急殺,反而像是試圖圈養起來,等到肥了再宰,可謂是……心黑!
這個面善心黑的燕帝姬無朝,他算是記住了!
……
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煉丹房裡頭的談話聲雖然不大,但也依然傳入了幾個人的耳朵。
幾乎貼著房門站立的姬曄神色變幻莫測,若說在聽到宋悅對長生不老丹毫無興趣、並試圖抬高糧價時,他只是鬆了口氣的話,那當他聽見她後來所提出的一系列大膽的條約,就再也維持不住心中的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