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不大的閣間藏於離英殿後院西側,火族界內對坐北朝南沒有這一套說辭,永遠是白晝的地方,連太陽有時都能被遺忘,如何建房佈局,不用考慮日照的時間與偏度,這偏殿無門,無窗,唯一進出便從來只有炎獄寰,裡面不像荒廢多年的樣子,倒像是有誰時時打掃修繕,一張戲臺正搭在床對面,倒是讓雁猗眼前一亮。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離英,離英,自然是好地方。”雁猗盯著那方冰砌成的半圓戲臺,莞爾看著炎獄寰笑言。
“這地方以前也住過一個清倌人......”炎獄寰斜眼睨著那些雕鑄成形的冰磚,裡面的每一塊,都凍藏著戲子頭飾上的每一份飾件,軟頭的線簾、網子、發墊、髮簪、大發、水紗放置在最前的六塊磚內,其餘的硬頭,譬如水鑽頭面、點翠頭面便各有五十件左右,泡子、鬢簪、鬢蝠、泡條、串聯、六角、大頂花、邊蝠、邊鳳、偏鳳、面花、壓鬢、後三條、包頭聯、豎梁、橫樑、後兜、太陽光、鳳挑、八寶、福壽字、耳挖子、耳墜、魚翅均是擇了自然礦谷內成色最好的原石製成,炎獄寰此刻望去的目光,卻漠然中摻雜著些許恍惚的悲意,他沒尾地道了一句,便不再作聲。
雁猗見了,心裡有了幾分明瞭,含笑寬慰他道:“斯人已逝,既然有永生,還怕無人再來填補這閣間的空缺麼?”
“這不,你不是來了麼?我也是奇怪,為何當初接到簪子你不直接跟從我,要我苦苦等到這個時候?”炎獄寰眼神裡晃過一縷幾乎天真的神色,但轉瞬間便一攬雁猗的細腰,便將他帶至了床邊坐下。
“那個時候我受人所害,顛沛流離,前不久才尋至皇都,便想著你若是對我還有半分念想,也許還會回戲院,這才與你得以相見……”雁猗順暢地編造著像樣的謊言,又極為坦誠地用他那雙睡鳳般誘人的雙眼與炎獄寰對視著,他的眸子本就如明鏡秋波般澄澈,讓惦記如他炎獄寰,不得不聽信他所有說出口的話語。
“這麼說你是對我有意的?......看看,你都瘦了......人肉羔子他孃的,是誰要迫害你?和本世子說!要人一條小命,那簡直就是伸根手指頭的事!”炎獄寰眸子裡熊熊燃起燎繞旋燒的橙赤色妖火,面色立即變得異常憤恨,雁猗瞧著,只是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對自己,求著他,又囚著他。
他天生如水般的性子和炎獄寰是自祖先起便是命中相剋的註定,他自被帶到這間屋子起,便知他此生將很難再出這方封閉的天地,而那之前在這間房內離世的清倌,自然是因為受不了日復一日的囚禁所帶來的苦悶,而選擇自裁的。
他不禁泛起一絲苦澀的淺笑,口氣卻依舊淡然:“自然是當今聖上所害......我也是他的皇弟,無論如何,也是一個不得不除去的威脅。”
“那個雁狄我與他無交集,只是知道阿耶一直視他為患,這好辦,阿耶總有一天會解決他的......只要靈石在我們手上。”
炎獄寰口中所涉及靈石,他便想到那日被他綁在榻前的木族族孫,炎氏要解決的不僅有雁狄,還有她。
“也許不用待至那時,木氏絕非等閒之輩,這次皇兄下令捉拿,也不一定便能納入家君手中......我願待在此地,來之前與你所說的條件,便是請你給足一百火族死士,助三哥篡位一臂之力。”雁猗凜凜望向炎獄寰,他眸子中的怒火熄滅了大多,只留著最後的餘燼沙沙撲騰著飄搖,“我會讓他們去找雁狢的,你放心。”
雁猗臉上重現了一抹憂鬱的微笑。
他自然這才放心。
“不要後悔。”
炎獄寰扔下一句話,便匆匆離開以免讓炎氏產生懷疑,雁猗明白他的用意,也知道,他一出去,便會將一百死士打點好,交與雁狢去和勿吉斡旋。
他後悔的。
只有被帶進這間地牢一般的隔間前,未曾抬頭看看外面的盛世豔陽天,更不知此時的人界大乾,早已是皚皚雪國,不周之風肆橫掠襲,帶來的是他記憶裡唯一一點關於冰雪的模糊印象。
他兒時在大乾,也曾親眼見過風雪,那時和他一起的,還有他的兩個哥哥,只是不知風雪凜冽,也不及血親手中的刀刃,直指對方時的寒意絲毫。
江南多年,柔晴陰雨,不溫不火的性子,惦念多年的,回時已是兄弟奪嫡的殘酷之景,那場燭影搖紅的熙攘酒宴,便已令他膽戰心驚。
明明是雁狢納妾室,他卻品出了梅子酒中沒有的炮硝氣息。
他後悔的。
就是沒有再好好看看這個令他膽戰心驚的王朝。
谷冬命侍女將屋內燒得很暖和,甚至讓木秋萌覺得,她本就舒適地待在這張柔軟的鵝絨方床上,裹著被子看手中那本她從前就未看完的《義山集》。
義山言辭隱晦,彷彿他的身邊,從未有過臉紅激烈的爭執,就連內心的不滿與失意,也只是輕嘆一句,卻道故人心意變。
房門“嘎吱”一聲輕響,一位梳著偏髻的紅衣女子端著一盤糕點走了進來,木秋萌聞聲擱下了書籍,那副面容她記得,是當日在火土禁區裡罵她“臭丫頭”的那個陪房婢女,她的眼眶與眼珠彷彿一般圓潤,卻徒然顯得眼白偏多,只是顯得兩眼大而無神,罵起人來,卻是分明能看出她心中的怨懟之意。
“奴給木姑娘送吃食來了。”她淡淡的道上一句,便將糕盤放於離木秋萌很遠的桌案之上。
“多謝了,你真的很愛梳隨雲髻啊……上次見你,也是如此打扮。”木秋萌和顏悅色笑道,那婢女只是一愣,不料她會記得自己,不屑謔道:“多謝姑娘惦記,奴哪像姑娘你啊?不留心打扮,人界皇上也愛你,咱們世子爺也愛你,這天生有人疼的人啊,就是不一樣!不是託姑娘的福,奴恐怕都不得見著那冰山雪蛤的模樣呢!那樣貴重的藥材拿來給姑娘補身子,姑娘恢復得自然好,便自己來這兒拿吃食吧,奴便不送了,姑娘也好適當走動走動,別跟著那些個產婦在月子裡沒出來似的。”
木秋萌只得點點頭,“姑娘說笑,阿萌待字閨中,哪有什麼月子不月子的......倒是姑娘,好生侍候世子爺,沒準兒哪天出了月子,阿萌便得叫你聲妃嫂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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