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秋萌目光投向青陽院大門口,捻裙出來的便是今日成婚的新娘子,雁狄制仿周禮,雖說各宮慶賀未免熱鬧了些,但雪茶此刻所著玄色純衣纁袡禮服,到底合了周制,只是木秋萌眼間,那腰身直裙襬上,仍是用了那透明如蟬翼的金絲線繡了她當時所繪的所有圖案。
大婚禮服耗時耗力,事出突然,自然來不及趕製,只好讓雪茶穿了這件原本為木秋萌量體裁衣的翟衣,雪茶身形修長,好在裙襬做的夠大,穿上去倒也熠熠生輝,那所坐之轎輦的兩把扶手便是玫瑰色的足金定製,形狀向後延伸至轎尾,雕刻成金鳳展翅的模樣,上面的彩色羽毛雖是足金所刻,但每一根皆細緻到羽尖,密密麻麻的刻痕在幽幽靈光裡顯出極為輕盈之姿。
鳳舞九天,鳳舞輦,果然名不虛傳。
木秋萌隨著儀仗隊伍一路前行著,身旁路過的皆是浮雲般略過的往日景象,皇宮這麼大,她倒是很是去過一些地方,也在每個經行之處,留下過她私藏於心的舊事。
像是身著那夜雁狄為她陪伴趕集所制的粉嫩鳶尾花薄紗長衫的孩子從她身旁跑過,步伐啪啪噠噠地好生歡愉,但終歸還是跑去要和雁狄擦身而過,說不清自己是得到了,還是從未得到過,那種抓不住的,虛無縹緲的情愫。
通往光泰殿的路比以往任何時刻愈發顯得綿長,聽知音在世安宮中提起過宮中永巷之路也是綿長如斯,只不過那裡沒有空曠的碧空,只是冷寂的枯藤爬滿兩側的高牆,隔絕著冷宮裡無數孤苦的遲暮佳人。
明明如今走的這條路甚是康莊,所經過的每處宮門外都是侍女太監跪送聖親的和諧畫面,而木秋萌匆匆跟著轎輦,內心所想的卻是自己彷彿走於永巷之內,這腳下的每一步,都是永被棄用的拳拳鐵證。
她抬頭望著雲階之上的光泰殿,那樣瘦削卻高大的身影便立在大殿門口,後背微微前傾有些駝著,肩膀卻硬直地架起那一身玄端禮服,緇衪纁裳纁色的韠,足踏赤色絲履,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放於腰前。
錙珠流穗垂於面前,不見天子之俊朗容顏,只見他剃乾淨後光滑細膩的骨感下顎,與微抿成線的嘴角,木秋萌看得站定在原地,任由身旁的儀仗越過前去,她明白,此刻雁狄正目視著這支隊伍走向光泰殿,她看得他那樣真切,就連面板上的毛孔都能分辨出來。
而她即使現身,在雁狄眼中也不過是很小的一個黑點,泛不起任何波瀾。
她就這樣木木地站在原地,今日的天氣有冬日暖陽的意味在,春去冬來,這大殿前的場地甚是空曠,無一人,無一植,她曾好奇問過谷冬,為何御花園與各宮內院都鬱鬱蔥蔥模樣,一到前朝便是寸草不生的莊重荒涼。
谷冬當日用腳在地上一筆一畫寫了一個巨大的“困”字,便施法將痕跡掩埋掉了。
是啊,這樣四四方方的天地裡,若有了植株,是大不吉,聖上的鴻運與威德皆被困於這朝堂之上,可就算不植一草一木,宮裡的人,不也是一困,便是一輩子嗎?
她看著雪茶小心翼翼被扶下了轎輦,身後的女官將她的裙尾一一鋪開,那些金絲在赤色後裙上顯得旖旎非凡,雁狄見她下了轎輦,一直放於腹前的手這才微微向前伸去,雪茶則在一旁女官教導下優雅地將手搭在了雁狄手中,帝后一起入殿,去行大婚之禮。
木秋萌咽不下那口懊惱與好奇,搖身為自己加了一身太監裝扮的服飾,混入了那隊服侍的送親隊伍中進了大殿。
此刻雁狄與雪茶已行畢跪禮,金冊金寶皆端於雪茶手中,大婚禮成,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了。
木秋萌看著殿堂之上的帝后,恍然間竟覺得往昔皆是夢一場罷了,又覺得眼眶中的淚水已抑制不住幾欲湧出,便立刻低下了頭,那幾滴豆大的淚珠便筆直地朝地面砸去。
這一切皆被一旁的天師與谷冬盡收眼底。
谷冬早就料到木秋萌會前來,怕她生出什麼事故於是早早趕來照應,而天師見到木秋萌卻心中豁然開朗起來,他一直在暗中派人調查著木秋萌下落無果,此刻卻和她撞見了,宮裡頭的謠言果真傳得有理,都道那毀了聖上祭祀大典的小娘子長得與原先世安宮中的準皇后頗為相似,看來這個小妖精果真和雁狄有過一段情,天師默默唸著咒語,通知遠在離英宮中的炎獄寰前來將大殿左側第三位的小太監捉回火部,谷冬此刻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只是尤為揪心地看著木秋萌恭敬地候在對面。
一眼便認出木秋萌的,還有雁狢。
他原本作為皇親候於天師身後的席位間,一眼漠視地望著雁狄牽著雪茶走入大殿,那身玄色禮服到底是雍容素雅,合了皇家禮素,倒叫他想起往日他為木秋萌備的那套婚服起來,棗紅水袖腰身正紅的延地蜀錦長外褂,那是他為木秋萌特製的太子正妃的凌羅衣。
他慣看不來雁狄效仿周制,姻親皆著玄色,壓抑得叫人難受,還是他的那套婚服喜氣祥和,也更襯得那日的木秋萌面若桃李,正想著當日木秋萌身著嫁衣的模樣,他便看見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晃入眼界,是阿萌。
她身著一身太監服飾,頭低得很下,滿臉皆是揮之不去的蒼白憂愁,他幾乎要喊出聲來,又記著這是帝后大婚的場面,便正了正色如常站好,目光卻盯著木秋萌一動不動。
他很想問問她,是否還記得雁狢為她趕製的那身正紅嫁衣,當日她憤然褪下的華服依舊被他好好保留在上陽院的寢殿內,他想問她是否後悔過,要那樣一心一意隨著那雁狄,如今卻眼睜睜看著他人穿了原本該屬於自己的衣裳。
阿萌,你可有悔?
殿內突然驚現一團耀眼火光,直直衝向木秋萌,她只來得及喚出一聲:“救命!”便被那團火光飛速捲走了。
是火族來抓人了。
此時谷冬和雁狢二話不說均看向天師,天師此刻臉色昏沉得鐵青,他黯然痛恨自己不多交代一句,必定得是悄悄將木秋萌擄去,而不能在這人界大殿上興師動眾,這無疑是向所有人暴露了火族的存在與行徑。n
喜歡雁北歸秋請大家收藏:()雁北歸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