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凝湘終於盼來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她的父親寫給督學大人嚴軾恆的回信。
嚴軾恆曾在驚聞穆家一連病逝三位高官時去信問候, 收留穆凝湘後又追去一封信訴說此事,現在穆皓嶸一併回信,並在信中對女兒有所叮囑。
穆凝湘從笑吟吟的藍姨娘接過信紙,對著一行行整齊矯健的筆劃淚眼模糊,“謝謝世伯、謝謝姨娘。”
誰也無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這是一封穿越了生死的家書啊。父親對她只有寥寥數語。要她不可淘氣,不得給嚴大人添麻煩, 其次便提了她最想知道的,“爾母安康, 勿念。”
母親的病, 好了!父親現在也是好好的,她終於能與家人團聚。
“早跟你說了稍安勿躁, 見天兒的跑出去打聽訊息,真是個心思重的孩子。”
藍姨娘遞過帕子,“哭什麼, 該笑才對。對了, 我聽老爺說呀......”
就在此時, 下人稟報, 有人來探望穆姑娘, “是楚大公子。”
......
“多謝表哥關心,我在這裡很好。”院裡的石桌前穆凝湘對楚奕鈞行禮, “忘了恭喜表哥榜上有名, 又風光迎娶溪芸郡主。”
楚奕鈞的樣子很憔悴,絲毫看不出新婚的喜悅。他掃一眼附近不時經過的下人, 知道穆凝湘是故意不在花廳和他單獨見面,苦笑道,“凝湘,你這是嘲諷我麼。”
長輩都極滿意這樣的“姻緣”,他再三抗辯他們都不聽。祖父祖母不知道,慶怡王府將會迎來怎樣的窮途末路......
現在他娶了郡主,楚家成了王府姻親,他既要興旺楚家,還得時刻防著慶怡王府重蹈前世覆轍。
表妹笑得極敷衍。他望著女孩白裡泛紅的臉蛋,想起前世她初嫁他時的溫柔甜蜜,情不自禁道:“凝湘,我對你的心難道你不明白......”
“住口。”穆凝湘猛地起身,“表哥來是看望我的,還是給我找麻煩的?我被你的妻子害得還不夠慘?”
楚奕鈞尷尬地住口。觀摩武試那天的記憶果然是臆想,看來她從頭到尾就沒和他單獨在一起過。
他記得認出打扮成小廝的凝湘之後奔過去向她剖白心跡,當時許七小姐也在。他說了穆家滅族的慘況,說凝湘會變成孤兒,她氣憤不已,轉身沖向不遠處警惕盯視他的許青嬋,兩人一道跑開了。大約這樣類似詛咒的話惹怒她了......
那該是在州學見凝湘的唯一一面吧?後來他在內室抱住的女子,則是溪芸郡主。可這記憶如此清晰,他明明記得懷裡的女子柔聲喚著“表哥”。他怎會生出這樣的幻覺?
“穎柔她,”楚奕鈞無奈地掐滅綺麗回憶,“她做得確實不對,而我那天也沒管住她,以後這樣的事再也不會有了,表哥向你保證。凝湘,我知道你快要回燕州了,你們畢竟是姑嫂,她未出閣時你還和她頗要好,不如回來住罷,五妹妹她們也都很想你。”
穆凝湘盯著楚奕鈞發青的眼眶。今日他是來叩謝嚴軾恆的,卻偷空過來見她,就為了讓她回楚家去住,還找了這樣拙劣的藉口。
她覺得不可思議。楚奕鈞真的重生過?他明知道她憔悴致死的真正原因還要這樣說。
那些傷痛,那些憋屈憤懣、以淚洗面的日子,她拼命地去忘記。可這不意味著她忘記了白穎柔是怎樣的人,而楚奕鈞——即使他有愧疚感,從前世到今生——又是怎樣地姑息容忍著白穎柔。
白穎柔現在想必掛上了另一副面孔,溫順賢良地扮演起溪芸郡主好姐妹的角色,就不知道蠻橫的郡主會不會買賬了。
“郡主,穎柔姐姐。”穆凝湘抬起頭嫣然一笑,沖楚奕鈞身後福身。
楚奕鈞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扭頭去看,身後空無一人。回過頭,穆凝湘正嘲諷地看著他。
“你的女人如此討厭我,你又如此懼怕她。她現在和溪芸郡主‘親密無間’,宛如娥皇女英一般,必然要同仇敵愾,我會成為她們的眼中釘。而外祖母和舅媽更不會同意我回家,別忘了我是怎麼搬去莊子上的,表哥。”
穆凝湘每說一句楚奕鈞的臉色就灰敗一分。她心裡暗嘆,這樣左右搖擺的人,前世她是怎麼將他當做良人傾心付出的?
待要轉身走開,忽然聽見楚奕鈞在她背後道:“表妹,就算你不喜和她們一起,難道你不信我那天的話?姑丈家......”
甬道盡頭傳來丫鬟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穆凝湘站住了,卻沒有回頭。
燕州疫癘有了對症的藥方,楚奕鈞卻還是很肯定地預測穆家闔族會死絕。她當時據以推測病逝的堂叔伯們功高震主跋扈無狀,惹怒皇上才招來這樣的慘禍。現在父親回信說家裡一切安好,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可楚奕鈞還是這樣執著,他為什麼如此肯定?前世他就刻意瞞著她的、關於穆家的秘事,到底是什麼呢?
但她不想問楚奕鈞。這個人對她只意味著過去的悲慘和未來的麻煩,她要自己去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