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至忠撚著胡須道:“貞觀二年,太宗親執蝗蟲而食,曰&09;。太宗前事在此......我贊成把滅蝗之事當成頭等大事來辦。”
“百姓是朝廷之本,我們不能做無本之木,無根之水。”蘇頲道,“我與孝嵩、岑羲皆贊成。”
蕭嵩低頭把此事記在案上,又好奇地看向地圖上那些赤紅的標記,那些蜿蜒的線條彷彿把一個個郡縣呈在眼前。
他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他是南朝梁國的皇族後裔,也是參軍出身的,諳熟邊事。可如今,他論年紀比洛北大了十歲有餘,論官職卻比洛北矮了太多。
聽聞洛北拜相之時,他心中也未嘗沒有時運不濟的感懷:若當年去西域的人是他,說不定平滅突騎施,重定西域的功勞會落在他的頭上。如今一看,洛北的才能人品皆是令人心折——
他年紀輕輕便能踞此高位,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宋璟開口道:“大將軍既然提此建議,心中定當有了對策。你打算如何撲滅蝗災?”
“焚其卵於未生,殺其蟲於方長。”洛北道:“我曾看過,每隻雌蝗腹中有卵三百,十日便可成災。所以我要州縣置辦銅鬥,每捕一鬥蝗蟲,可換一鬥粟米。”
“荒唐!”宋璟拍案而起,“你這是要掏空國庫?”
“宋相公可知餓殍相食時,暴民會掏空什麼?”洛北轉過頭去與他對視,一雙金瞳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幾乎有種逼人的魄力,“若是天下大饑,難道朝廷不應該撥糧賑災?如今只是把賑災糧提前發給百姓,有何不可?”
蕭至忠的茶盞停在唇邊。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面聖時,病榻上的皇帝笑著告訴他:
“現在的宰相們在長安待得太久,有時候連想法也如出一轍,洛北出身與眾人不同,又久歷邊事,叫他入朝拜相,也有為諸位開思路的意思。”
“郡王所言甚是。”姚崇突然出聲,他似乎抓到了什麼隱隱約約的思路,“但之前各州反對,都是說人力不足。”
“府兵。”洛北嘴唇輕輕開合,道出了兩個字。
張孝嵩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將軍的意思是?”
“突厥、青海、吐蕃戰事皆平。原本徵召入隊的府兵,都可以帶著賞賜和功勳回家了。”
這位新任兵部尚書終於在此刻露了崢嶸:
“但這些人久在戰場,目之所見都是風霜雨雪,生生死死,一下子回到往日的平常生活中,難免不習慣。或是把戰場中那些好勇鬥狠,輕言生死的習慣帶了回來。所以,我想把這些老兵重新組織起來,讓他們投入滅蝗之中去。”
宋璟冷笑一聲:“大將軍,你對自己計程車兵如此有信心嗎?要知道,自垂拱年間府兵制敗壞,逃籍者十之四五。而今要讓這些老兵回鄉治蝗,你就不怕他們聚眾為亂?”
洛北迎著他的目光,也輕輕笑了:“宋相公,這是我的治軍之道——軍民合一,方能天下無敵。”
他頓了頓,似乎在等著宰相們從這句有些傲氣的話中反應過來:
“行軍打仗,士兵們想要知道的不過是幾個簡單的問題:我們是誰,我們的敵人是誰,我們為什麼要打仗。而聚眾為亂者,往往是從第一個問題上就出了錯。所以我要他們回到百姓之中去,讓他們與百姓共同作戰,接受百姓的愛戴。這樣他們才能意識到自己不僅是射向敵人的箭,也是拱衛百姓的盾。”
張孝嵩拊掌大嘆:
“妙啊,這樣的建議,非是精通軍務的洛將軍才能提出不可!我還有個建議,請禦史臺派遣禦史為督查使,巡查各道。一是監督府兵的軍紀,二是督促各州滅蝗。”
姚崇也忍不住笑了,他想起洛北在鳴沙的時候,就曾讓赤水軍為鳴沙百姓修河堤,在於闐時讓于闐守軍為百姓搭屋子。在磧西時做的就更多了,春天的時候屯田,秋天的時候割麥子,冬天還會抽調軍隊去幫各部百姓修繕房屋和氈帳......
難道說,這些看似無心,甚至有害於訓練的日常,竟是這位大唐軍神戰無不勝的不傳之秘嗎?
宋璟盯著洛北腰間空蕩蕩的蹀躞帶——那柄威震西域的隕鐵唐刀此刻正懸在政事堂外的金吾衛手中,可眼前這人談笑間佈下的棋局,比任何兵器都要鋒利。
姚崇起身道:“我願在洛相公的奏疏上署名。”他轉頭看向宋璟,“宋相公覺得如何?”
宋璟沉默不言,許久之後,人們聽見他極輕地說了一句:“好吧,我也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