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這是我的治軍之道——軍民合一,方能天下無敵。”
詔命下發的次日, 長安城連綿的大雨終於停了。晨光從雲端瀉下來,正照在熱鬧的政事堂門前。
這一日不是朝日,皇帝李重俊因病也沒有召見大臣, 但朝中宰相的車馬卻齊聚政事堂前——
他們在等洛北。
以邊將身份入朝拜相, 首次踏入政事堂的洛北。
政事堂前庭的青磚還泛著雨後的濕氣,洛北踏過水窪時,腳步聲驚飛了簷下躲雨的燕子。
他仰頭望著朱漆大門上的鎏金牌匾,心裡卻不禁想起多年前郭元振給他的寄語:“憑借你的身份才情,邊關才應該是你的翺翔之地。京城那個危機四伏的金籠子, 不太適合你。”
“郡王請。”通事舍人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紫袍玉帶的英俊青年解下腰間那把極少離身的隕鐵唐刀時,指尖不自覺地停留了一瞬。
他的動作立刻被廊下當值的起居郎記入本中:“四月壬辰,磧西郡王入政事堂, 釋兵刃如儀。”
政事堂裡飄著浮浮沉沉的安息香,奉命參知政事的蘇頲、岑羲和張孝嵩到的都比他要早,正聚在那裡聊天, 見到他時, 張孝嵩笑開了一雙俊朗的眉眼:“郡王安好。”
“孝嵩何必。”洛北只受了他半禮,就伸手把他扶了起來,又示意蘇頲和岑羲:“兩位相公也不必多禮。”
蘇頲笑道:“當年我到訪碎葉,深覺民風淳樸, 衣冠儼然,百姓安居樂業, 有勝於中原,我當時便想,郡王才德如此, 理當入閣拜相,操持政務。如今終於與郡王在政事堂中相會, 可謂是因緣早定。”
“蘇相公這話說的倒像是你舉薦大將軍入的閣。”岑羲笑道:“我與大將軍不曾有過交往,但你當年挺身而出,怒斥武三思的風姿可是朝野皆聞。”
他與洛北同因與五王相熟,被武三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今日提起,算是有些“同病相憐”。
洛北一笑,正要說些什麼,蕭至忠已經帶著宋璟和姚崇一左一右地走了進來。姚崇還是板正著面容,袖中塞著好幾份要商議的奏疏。一貫有“陽春”之稱的宋璟卻也是一臉嚴肅,倒把政事堂內眾人看得心裡發毛。
但無論如何,這幾人都要同堂共事許多時光,一番兵荒馬亂的互相見禮之後,蕭至忠開口道:
“磧西郡王以大功入朝為相。諸位同僚都應當見過了。但願日後我們能通力合作,共襄盛世,再造貞觀之風。”
他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客套話,就讓眾人同坐,又召中書舍人蕭嵩入內,要與眾人商議朝中大事。宋璟卻突兀地敲了敲桌案:
“蕭相公,按照舊例,新拜宰相當獻策論。不知洛尚書準備了什麼?《平戎十策》還是《西域屯田疏》?”
張孝嵩神色一變:這是什麼時候加出來的規矩?!他和蘇頲、岑羲拜相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個說法!在場眾人,也只有姚崇拜相之前向朝廷提過《十事》要略。
他下意識地往洛北的方向看去——莫說沒有準備,便是有準備,洛北這位邊將出身,諳熟邊事的新任宰相也不可能拋開邊事的話題。可只要他開口談論邊事,便會正中宋璟的圈套。
洛北英俊的臉上倒是平靜如常,和以往戰場上一樣無悲無喜。張孝嵩甚至能從他金棕色的眼眸中看出一點疲憊,似乎已經厭倦了朝堂上的這些把戲。
“我確有奏疏要奏請各位相公商議,不過無關邊事。”洛北從袖中抽出一封奏疏,鋪開在案幾上:“這是我的《請滅蝗疏》。”
屋中霎時一片寂靜,蘇頲等人是沒想到宋璟竟會開口發難,更沒想到宋璟被洛北打了個措手不及。姚崇卻騰地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了身:“郡王要議的是蝗災?!”
“是,我自青海還朝,曾經親眼見到大地幹旱,蝗蟲鑽地之景。”洛北道:“且不說大旱之下收成如何,蝗蟲過境,百草不生,到時候只怕百姓連草木都沒得吃。”
宋璟皺眉道:“洛將軍這是什麼意思?姚相公月前好像已經上過一篇《捕蝗令》了吧?你今日重提此議——”
這是連姚崇一道指責了進去。姚崇正要開口為他和洛北辯解。洛北已經應了一聲:“不錯,宋相公,正是因姚相《捕蝗令》尚未施行。今日我才要舊事重提。”
他從袖中取出一副地圖,地圖上已用朱筆勾勒出了受災區域:“飛蝗過境,綿延千裡,如果朝廷不及時處置,等著我們的就是餓殍相望的景象。”
“朝廷是水,百姓是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姚崇起身附和:“大將軍有安邦定國之心,算是與我不謀而合。”
他走到地圖之前,密密麻麻的硃砂小楷驚得他倒吸冷氣,洛北已經按照戶部的存檔,將當地的田畝情況、民生風土都簡寫了上去。其人用心之深,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