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這副地圖,蘇毗、象雄、吐谷渾等國故地都標得一目瞭然,洛北大概在那個時候,就起了拆解吐蕃的心思。”
姚崇不叫他坐,張說也只能站著:“洛將軍確實是天縱奇才,不然也不能在十餘年內就為我大唐蕩滌四方,澄清玉宇。如此功勳,亙古少有。可陛下對他厚恩如此,也是前無古人的。”
他見姚崇靜默不言,又道:“卑職聽聞宋相公今日入宮朝見,非要請陛下收回成命不可。姚相公覺得,他能成功嗎?”
姚崇的指尖在地圖邊緣輕輕摩挲,忽聽得張說這般試探,抬眼時已換了副雲淡風輕的神色:“道濟何時也關心起宋相公的諫言了?”
張說被這聲“道濟”喚得脊背微僵。自姚崇拜相,就再沒這般親暱喚過他的表字。他索性撩起緋袍下擺,自己坐在了姚崇對面:“因為我以為姚相公也會和宋相公站在一道,反對此任命。”
“為什麼?”姚崇似乎第一次聽到此話:“因為洛北年輕,又出身突厥王族阿史那氏?”
張說頷首道:“陛下念及舊日東宮情誼也罷了,姚相公不會也念著靈武道的舊情吧?我聽說,洛北第一次入朝還是您和宋相公舉薦的呢。”
姚崇神色一僵:“這等舊事,我都忘了。”他不想和張說談及舊事,幹脆站起身來,袖手而立:“你見了他就知道,他為人光明正大,把天下蒼生看得比自己重得多,確實是當世難得一見的人才。”
“當年舉薦他的時候宋相公也是這麼說的嗎?”
“宋相公當然也是這麼想的。陛下只發了手敕,宋相公也是宰輔,若要反對,直接封駁就是了。何必折騰這一遭?”姚崇道,“我看,朝野反對此任命的人會比你想象的少得多。”
張說輕輕一笑,心中卻忍不住想起未來——他和自己的這位新任上司沒打過幾回交道,反倒是和洛北的心腹褚沅相熟。從前往來文會上的時候,也沒想到那位年輕的褚女史能到今日的高位上。
相較之下,倒顯得他這些年蹉跎了許多。
“論人品才貌,或許還有的比。”他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要論年紀輕輕便官居高位,入閣拜相,我怕是這輩子也趕不上了。”
一切正如姚崇所料,隨著宋璟與皇帝幾番辯駁都以偃旗息鼓告終,這項任命正式以制書的形式下發——滿朝文武幾乎無一反對,就連民間百姓都是一片贊頌之聲。
在這樣的聲音裡,吐蕃請婚使的車駕緩緩地駛入了長安城。
請婚使窮桑倭兒芒掀開錦簾一角,望著丹鳳門鎏金鴟吻在雨霧中若隱若現,拇指重重擦過腰間瑪瑙刀柄,那是老祖母赤瑪雷送給她的子孫們的禮物之一。
他出身於吐蕃赤瑪雷的家族沒廬氏。當年吐蕃第一次求娶大唐公主,便是出於赤瑪雷的授意。如今由她的子孫來到長安,算得是一種友好的延續。
說是“請婚”,其實他們手中的那封國書已與跪地投降沒有多大區別:割地、貢賦、人質、大唐入藏“顧問”......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精通部族事務的官員之手,把吐蕃人的空間限制得死死的,一點喘息的空間也沒留下。
正在他沉思之際,外面一群群歡笑的兒童聲音打亂了他的思路。
“他們在說什麼?”窮桑倭兒芒問坐在車駕前的侍從。
那侍從分外機靈,也精通漢蕃兩種語言,他側耳聽了一會兒,如實相告:“他們在歌唱贊頌洛北將軍的童謠。”
“是這樣......”窮桑倭兒芒閉上眼,靠在馬車背上,即使是再躁動不安的吐蕃將軍,看著在蘇毗境內修葺的唐人守捉城都得熄了心思,安心與大唐演好甥舅之盟。
可是大唐當真一點弱點也沒有嗎?
他想到此處,坐直了身體,他已經備好了一份禮物,等著那位戰無不勝的洛北將軍在長安栽個大跟頭。
“將軍,鴻臚寺的人來了。”通譯官的低語打斷了他的沉思。他理了理衣袍,下馬車參拜,卻看到那位年輕的鴻臚寺官員衣帶上掛著的紫金魚袋。
“鴻臚寺少卿褚沅。”緋袍女官抬起頭來與他們對視,臉上帶著一點溫和的笑容,“在此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