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陛下為什麼非要把朝政託付給相王呢?”
相王李旦到達李重福府邸的時候, 郝靈荃已經起身告辭了。府邸裡只有李重福獨自坐在花廳裡等他的王叔。
李旦對這位侄兒並不親近,他也聽過那個故事——據說當年就是因為李重福向女皇告密,才讓李重潤、李仙蕙和武延基三位李武兩家年輕一代中關系最好的子弟死於非命。
但棋下到了這一刻, 已經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他還是溫聲喊了一聲這個侄子:
“重福。火急火燎地找我來, 所為何事?”
李重福站起身,臉上一片意得志滿的笑容,話語裡還故意藏著點謙虛道:“相王叔……這可真是件讓我犯難的事。郝靈荃說,他有意同我們合作。”
相王微微眯了眼睛:“你說什麼?他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謀劃?”
“這些日子我的長史常在禁軍中進出,許是被他發現了端倪。”李重福道, “相王叔放心,是他先表明的來意。若他想回頭背叛我們,他自己在聖上那裡也脫不了幹系!”
“陛下如今病成這個樣子, 他無論如何都能矇混過關。”李旦道,“問題的關鍵在於洛北……你難道不知,他之前曾是洛北的下屬?”
“我如何不知?”李重福微微漲紅了臉, “郝靈荃是個坦蕩的人, 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我。他與如今紅得發紫的涼州都督郭知運都是洛北的親衛出身,論文治武功,都不在郭知運之下。結果郭知運率先立了大功,成了上柱國, 如今官至三品。他卻在長安城中蹉跎,甚至左衛將軍的位置也沒能保住……他是怨恨洛北偏心, 也怨恨世道無眼。”
李旦臉上還是一片懷疑之色:“四品中郎將的位置他還不滿足,他想要什麼?”
“十二衛大將軍唄!再說,當年他獻上默啜首級有功, 朝廷本就要給他一個大將軍的官職,是洛北以他只是經略部族, 不曾上陣殺敵為由攔住了。”李重福道,“我那個好弟弟如此信任洛北,只要洛北尚在一日,他就永遠翻不了身。”
李旦沉吟片刻,內心還是舉棋不定:“改朝換代的事情。他只要個十二衛大將軍就能打發了?這話你也信?”
李重福搖了搖頭:“我當然不信,不然也不會請相王叔來了。我猜想,他對洛北有怨氣是真,但對我們也未必全說了真話。但相王叔請想,他在洛北的父親阿史那獻手下做了這麼久的中郎將,竟沒露出一點不滿的端倪。這份忍耐便是非常人能及的。”
他這幾句話說得還有一點道理,李旦沉吟片刻,也摸不準郝靈荃的路數:“那你就試探試探他。叫他給一份宮中的關防圖來。”
李重福不解其意,張了張口似乎還要問什麼。相王已經一擺手:“若他真是洛北派來試探我們的探子,絕不敢把真東西給到我們面前。可若是他給了咱們真的關防圖,再想要轉頭背叛我們,就沒那麼容易了。”
李重福這些日子已對他服服帖帖,聞言也笑道:“還是相王叔高明!僅憑勾結親王這一項罪名,就夠壓死了他。”
相王也笑了,他轉過身看向園圃,幾朵紅花正在陽光下吐露笑顏。
多晴朗的日子,他還記得,他的三子李隆基被迫自殺之時,也是這樣一個日子。
當時李隆基、劉幽求等一幹人等皆在政變失敗之後交由三法司定罪,他上下打點,使盡了一切能用的手段,花光了自做“皇帝”以來積攢的全部威望,才求到三法司的從輕發落:
三法司的官員也不願審訊皇親,只以李隆基年少,受人矇蔽為由,要求把李隆基的皇親身份奪去,把他流往偏遠的嶺南。
嶺南多瘴氣,對於皇親來說,是太委屈了,但這樣做,到底能留下李隆基的一條性命。何況李旦已經做了準備,等到詔命一下,就把李隆基安置在嶺南的舊友家中。
可這個判決,被皇帝李重俊用朱筆打了回來。
皇帝禦筆批示一下,一切都無可挽回。他不得已看著那個與他面目相似的孩子脫下郡王的紫金袍服,只穿了一身待罪衣裳被拉過迴廊,監刑的宦官捧著金盤步步緊逼......
時至今日,李旦依舊記得自己喉間湧起的鐵鏽味,他幾乎要撕碎那道詔書——直到兒子用目光截住他的沖動。李隆基脊背挺得筆直:“父王,罷了。”
語氣裡是平靜,是難過,也是……無奈。
“成王敗寇,這一局,是我輸了。”李隆基聲音平靜,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一幕幾乎成了李旦的夢魘,他看見兒子仰頸飲鴆時喉結滾動的弧度,看見白玉酒盞摔碎時濺起的晶瑩,看見那少年倒下去時猶帶諷意的唇角。
最痛的是李隆基最後那句含血的耳語,那時李隆基的神智已經渙散,雙目中卻流出了血淚,口中只反複念著一句話:“父王,為什麼?”
為什麼他曾經是皇帝,是皇嗣,最終卻讓別人主宰了自己的命運?
“相王叔?”李重福的呼喚將李旦拽回現實。他驚覺自己掌心已被掐出血印,庭前紅花開得愈豔,愈像三郎咽氣時唇邊那抹朱紅。
“先這樣辦,我們時間不多了。”
這日晚間,洛北也率隊匆匆趕到了渭水河畔。吐蕃來的請婚使和金城公主的車駕都被他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在率隊出發之前,他把金城公主交給王翰看護,又把王訓留在後隊中穩定局勢:“我把公主的安全交給你了,你要小心些。”
王訓抱拳道禮。他已經從青海的血與火中得到了鍛煉,知道該如何處置一支軍隊,如何打贏一場戰爭,也知道了如何處置一件事務:“是,我帶衛隊留後,請將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