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他覺得自己正在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但他在迷霧中尋尋覓覓,始終沒有發現織網的人到底是誰。
李重福是誰?
若叫這座軍營中的任何一個人聽到這番話, 只怕這會是他們問出的第一句話。
但洛北記得此人,中宗皇帝庶長子,今上李重俊同父異母的兄長——唐隆之變剛剛結束, 大明宮丹墀前的血尚未結冰時, 多少雙眼睛曾盯著這倫序之差。
直至那一年的上巳節宮宴,新帝當廷賜下譙王封號,李重福伏地三叩九拜,欣然領命。這股暗潮才被壓了下去。
這其中自然也有他草蛇灰線,伏筆千裡的功勞——天知道, 他為了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把李重福從洛陽帶到長安花了多少功夫。
洛北頷首:“我記得陛下確曾向相王提議,讓他與李重福同在宗人府任職,好照拂李重福, 可李重福一在禁軍中毫無根基,二在百官中無人支援,若是他要發動政變, 會怎麼做?”
褚沅搖了搖頭:“阿兄, 又不是每場政變都會有萬全準備,若他已被野心和慾望沖昏了頭腦,非要冒險,又該如何?”
洛北不置可否, 他覺得自己正在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但他在迷霧中尋尋覓覓, 始終沒有發現織網的人到底是誰。
似乎是為他的懷疑添了幾分籌碼,洛北率軍從青海東返長安的第十五日,隊伍快要到達涼州的烏鞘嶺, 兩個黎族小夥子奉命從長安前來報信,說皇帝要把右羽林軍大將軍阿史那獻派回金山祭祖, 並安撫草原諸部。
“老爺說,他已經不是西突厥大汗,率部祭山,於禮不和。陛下卻說,這只是祭祖,不是拜山,不要他率部前行。”
王翰沉吟片刻:“洛將軍東歸長安,陛下把阿史那大將軍派去安撫草原,此事怎麼聽怎麼奇怪……”
明明是做父親的久在長安,做兒子的在草原享有盛名,陛下這個任命,倒把這關系顛倒了過來。
“那你可知道誰會在阿史那大將軍離朝拜山時執掌禁軍?”哥舒亶問。
那黎族小夥子猶疑片刻,道:“我聽聞是薛訥薛將軍。”
眾人對視一眼,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愁色,以德高望重,但素來和洛北不太對付的薛訥暫代洛北父親的職位,皇帝心中的親疏遠近可見一斑。
哥舒亶在薛訥手下打過仗,聽到這個任命更是長長嘆息一聲:
“大汗,這個長安,不回也罷。”
洛北見眾人面露愁容,只笑道:“回不回長安,又不是我說了算,我同諸位打賭,陛下急召我回朝的金牌已經在路上了。”
他頓一頓,金棕色的眼眸掃視帳中一圈:“倒是左賢王,應當和我們在此分手,不該和我們去長安。”
闕特勤對大唐政事不如他們精通,但看眾人的神情也能明白,這一去前途莫測,恐有危險。他沒有多想,幾乎片刻之間就開口道:
“那你就不要當我是突厥左賢王,就當我是你的親衛隊長阿闕將軍好了。”
他這話坦誠直率得可愛,帳中頓時鬨笑一片,倒把前途未知的緊張感沖淡不少。
眾人之中,只有洛北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他依舊是那樣平靜的、無悲無喜的神情,好像眼前不是回到長安的歸途,而是一場大仗。
他說:“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洛北決定的事情,從來無從更改,便是闕特勤也改變不了他的意志。
於是次日清晨,重新換回突厥左賢王華服的闕特勤與他的摯友兼兄弟,大唐將軍洛北在烏鞘嶺的山間告別。
彼時春雪消融,裸露的黑色山岩像巨龍的脊骨。山風依舊料峭逼人,吹得闕特勤一頭散下的辮發胡亂飛舞。他仰頭喝幹一杯送行之酒,拍了拍洛北的手臂:
“不要悲傷,烏特,祆神曾經應允我的願望,在你我的那場賽馬未決出勝負之前,我們一定還能再見。”
洛北輕輕笑了,也抬手按上他的肩膀:“漠北風大,你自己小心。”
闕特勤哈哈一笑,轉而走向山巔,張開雙臂擁抱狂風:“我有功業如此,何懼區區春風?”
他轉過身來,鄭而重之地以突厥話向洛北許諾:“如果長安真的沒有你的容身之所,就回草原上來吧。你永遠是草原上最值得追隨的君主。”
洛北只是笑了,沒有回答他的話。可直到闕特勤的隊伍走出好遠好遠,他還站在山巔不肯離開。
眾人無奈,最後還是褚沅爬上山坡去請他:“阿兄若真捨不得闕特勤將軍,何不就讓他以你親衛隊長的身份留在你身邊?”
“我本來想讓他去長安,是想借此機會談一談突厥內附的事情。”洛北道,“若是突厥肯再度內附,北邊壓力頓減,朝廷也不用在漠北沿線屯以重兵了。可現在我們自顧不暇,就不要談經略塞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