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我還從來沒有想過,‘不敢賭’這三個字會從你洛北洛將軍的口中說出來。”
吐蕃稱降的訊息傳到長安時, 頓時在朝中引起一陣轟動。
年輕的皇帝李重俊對此前洛北屢次稱病不回長安積累起來的那點小小怨氣被這封捷報一掃而空,就連自己的頭疼都顧不上了,立刻召集在長安的常參官們入朝陛見。
人們擁擠到紫宸殿內, 紫色緋色的朝服彙成一片流光溢彩。吐蕃稱降, 西北半壁戰事得以停滯,這樣的萬世功勳,人人臉上都是一片喜氣洋洋。最興奮的當屬張孝嵩,他一路走來,一路向自己同僚們拱手道禮:
“萬世之功!洛將軍此舉一掃大非川之陰霾, 立起了我大唐喪失五十餘年的銳氣!”
“孝嵩說得好!”李重俊從簾後轉入幕前,正聽得他這句話,便立刻抓住機會, 侃侃而談起來,一下要禮部準備最高的禮節,一下要兵部給參加此戰計程車兵嘉獎, 一下要親自給洛北寫信, 要他在吐蕃人的土地上祭祀天地,還要藉此機會前往泰山封禪,好顯示自己的文治武功:
“令洛北早日率軍還朝,伴駕隨行!”
洛北的回信則顯得理智剋制許多:
“臣聞周武克殷而封宋地。今吐蕃喪膽於蘇毗, 非畏刀兵之利,實懾天朝之德。若乘此勢效周公吐哺之儀, 許其稱藩納貢,則西陲可安五十載。昔太宗皇帝納突厥降眾,置都護府以綏遠人, 此聖主量含天地之鑒也。伏惟陛下以萬民之心為心,罷封禪之議, 脩金冊之禮,使贊普稽首闕下,天下狼煙一清,萬世永享太平。”
“橫掃天下的洛將軍如今寫奏疏也像個道德先生了。”李重俊摩挲著下巴,臉上露出為難神色,“他這樣一說,朕倒是不得不順了他的意了。這樣吧,還是由解常侍到青海去,全權負責談判事宜,還有......”
皇帝露出一個笑容:“等到談判結束,把洛將軍一併帶回來。”
解琬這一年已有八十歲,一路舟車勞頓,來到青海時已經是三月中旬,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冰雪消融,綠草如茵的勝景。
經過一冬的沉寂,牧人們把冬日的厚氈袍和被褥拿出來晾曬,新生的牛羊在草場上跟在父母們身後,一步步地走到春日的草場。
孩子們在空曠的原野上,大呼小叫,互相追逐。歌聲時時自放牧的牧民們口中呼喊出來,自漂洗衣服的婦女們口中吟唱出來,就像草原湛藍的天空下漂浮著的白雲。
“他們說的不是吐蕃話。”解琬頓住馬蹄,低聲和他的侍從們感慨。
侍從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明白他的意思。解琬也沒有等他們理會的意思,兀自驅動馬匹,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吐蕃主力敗退之後,洛北一路率軍前行,駐紮在那曲河上游的吐蕃城邦。
此地離邏些城已經不到五天距離,天氣晴好之時,可以望見邏些城邊的雪山。
解琬到達洛北軍中之時便是這樣一個晴天。洛北正在山間騎馬漫遊,解琬揮手拒絕了侍從下屬的稟報,自行騎馬追到了他身邊。
“解常侍到來,有失遠迎,還請解常侍當面恕罪。”洛北遠遠地望見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忙不疊地下馬道禮。
解琬的紫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他布滿老年斑的手掌勒住韁繩,與洛北相對而立。兩匹戰馬的影子斜斜鋪在開滿格桑花的草甸上,像兩柄交錯的長劍。
“洛將軍客氣了。”解琬笑著伸手去扶他,“論官職、論品級、論爵位,你都已經在我之上,你對我道禮,已經是於禮不合的事情了。”
“解常侍於我有恩,我不敢忘懷。”洛北不肯退讓,還是堅持把這一禮行完,才抬起頭來:“解常侍不肯在大帳中與我相見,是有話要對我說?”
“我只是不明白你在想什麼。”見他開門見山,解琬也坦誠相待:“你現在的駐軍之所離邏些已經不甚遙遠,只要一路向西,平滅吐蕃的功績就在眼前,你為什麼不想要?”
洛北沒有立刻回答他,只示意解琬繼續與他並肩而行。兩人並肩騎行在山間,時不時有春風呼嘯而過,給他們吹來一些碎裂的葉片和花瓣。
半晌之後,洛北忽而頓住步子,示意解琬看向西側。
解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剎那間竟情不自靜地屏住了呼吸。
天光自冰峰之巔傾瀉而下,千萬年積雪在晴空下折射出深藍色的寒芒。整座雪峰宛如天神鍛鑄的巨劍,有著劈開混沌直貫蒼穹的力量。
山腰處漂浮的雲絮被狂風撕扯成流銀般的絲縷。冰川自峰頂垂落,冰川層層疊疊如玄甲鱗片,在陰影中泛著幽藍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