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顯然沒有給他們解釋各中緣由的打算,他站起身,命自己的親兵在眾人面前抬出一面地圖:
西至西海,東至大海的草場、牧場、水源盡在其上,描畫得清清楚楚,疆域遼闊,更勝往昔。
“我以西突厥可汗之名,與諸位首領共議草場之事。”洛北聲音溫和,“若有異議,我們盡可再商量。”
有了闕特勤坐鎮,這次草場及牧場的調整比之前容易得多,不過五日功夫,新的界限便議定了。甚至洛北還在牧場和草場的討論之間解決了十來件部族越界的矛盾,答應了替幾樁兒女婚事主婚。
六月十五的正午時分,金山上萬古不變的冰川之間,洛北身著繡著金線的素白祭袍,登上祭壇,他的腰間繫著突厥十四姓部族聯獻的七寶蹀躞帶,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薩滿們在祭壇前狂舞高歌,頌詞正是多年之前他在這祭壇上唱出的那首:
“我以金弓,向諸部重盟十箭之誓。
願諸部團結友愛,永不迷惘。
願諸部子弟,堅強不屈。
願西域和平,萬年流傳。”
洛北高舉金弓,射中了祭壇上的白色野馬。
他高舉雙手,以突厥語高呼:
“願山神與祖先們見證!”
他抽出祭刀劃過掌心,鮮血滴入祭火之中:
”阿史那烏特以血為誓,必使草原子民親如一家,萬年太平!”
諸部首領隨著他的祝禱聲屈膝,山風轉向,將祭壇前的篝火吹得獵獵作響。
洛北金棕色的瞳孔映著躍動的火焰,袍服隨著山風飛舞,那一刻眾人真認為天地有神,化身於眼前這個二十八歲的英俊青年庇護世間。
暮色四合時,一眾人等才退下山來。各部酋長在行帳前鬥酒。洛北卻同闕特勤一道登上他們曾經同坐過的山坡,腳下是蜿蜒如練的宴會火把,遠處有牧人彈著託布秀爾唱起古歌,衣著錦繡的少女們正在篝火之間翩然起舞。
明日起,缺席草原數年之久的金山大會又將重新開幕,不少年輕的部族子女已經翹首以盼了數年,終於等到了再次一展身手的機會。
“和平真是件好事。”闕特勤坐下身來,感受晚風吹拂過發間,“我本還有件東西要給你,現在有些猶豫。”
洛北輕輕一笑:“我猜猜看,是不是吐蕃贊普寫給你兄可汗,邀請他共同出兵,同擊大唐的密信?”
闕特勤瞪大雙眼:“這你也知道?”
“吐蕃王宮和突厥牙帳都不是鐵板一塊,我能知道這些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洛北溫聲道,“這封信默矩應該獻給長安——在那裡這封密信有價值得多。”
闕特勤搖了搖頭:“對我和我兄可汗來說,歸附於你遠比歸附在長安的皇帝容易。容他再想想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是大會,又是大戰,你還不去休息?真當自己是神明化身不成?”
洛北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怎的也來勸我這些?……我還有事要做。”
“什麼事比你明日拔擢人才,重建衛隊更重要?”闕特勤好奇地看著他。
洛北沒有答話,只輕輕嘆了口氣。
夜色之中,黑姓突騎施首領,被委以鎮守呼羅珊重任的將軍蘇祿被宣入了洛北的大帳之中。
帳中只有洛北一個人。
年輕的西突厥可汗換下了白日的華服,只穿著件圓領紫袍坐在上首,見蘇祿進來,就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近些。
“可汗召見得如此之急,可有要……”
蘇祿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洛北推來的琉璃碗裡浮著幾塊冰,冰中凍著的竟是去年冬他寫給吐蕃的密信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