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烏特!”闕特勤恭謙地垂下頭顱,“你不打算接受我的忠誠嗎?”
三日後, 洛北從涼州出發時不僅帶走了涼州諸部的盟約和劃好草場的地圖,還帶走了回紇、契苾、思結、渾四部的貴胄子弟。
這些人中為首的正是當天帶著衛隊與他和闕特勤對峙的骨力裴羅,這少年人瞪大了眼睛在他和闕特勤之間轉來轉去:
“你就是洛北將軍?大名鼎鼎的烏特特勤, 那你為什麼要詐稱自己是闕特勤的書記官?”
少年人的質問在駝鈴聲中格外清脆。洛北勒馬回望時, 闕特勤的佩刀已橫在少年頸間,刀上的狼頭紋路在陽光下閃著光。
“對你的可汗放尊重些,小狼崽子。”闕特勤用刀背輕拍少年臉頰,在他的顴骨處烙下紅痕,“你以為白狼大纛上的紫紋從何而來, 那是呼羅珊的波斯人為他奉上的禮物。”
洛北輕笑一聲,揮動馬鞭卷開闕特勤的刀刃:“這樣的事情也值得動氣?”
他轉向骨力裴羅:“因為很多時候光靠名頭和武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最能依靠的莫過於一顆清醒的頭腦和火熱的心……還有一雙能看到真相的眼睛。”
骨力裴羅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洛北卻已率隊起行,向著金山去了。王訓壓在隊伍最後,丟給他一本碎葉文館出的漢文突厥文對釋詞典:
“伯克說, 你應當學點漢話, 對日後統領回紇部有好處。”
洛北在金山南麓與哥舒亶所帶的儀仗隊會和,彼時苜蓿花開成一片紫海,六面大旗忽喇喇漫過草浪——三面是赤色的唐軍軍旗,三面是象徵烏特特勤的黑色飛鷹旗幟, 九重纏金豹尾隨著鼓角聲在碧空下招展。
王訓正數著馬隊前的儀仗:八對青鸞旗引路,十六名銀鞍書記官手捧朱漆文卷, 五色犛牛馱著鎏金香爐噴吐龍腦香霧。最惹眼的當屬那架檀木鼓吹車,十二面畫角懸著青絲縧,是從碎葉來的樂工在奏《定西番》。
“唐家威儀之盛, 可見一斑。”闕特勤策馬靠近洛北身邊,鬆鬆挽起的綾袍袖間露出左臂的箭傷, 那是呼羅珊之戰給他留下的痕跡,他忽然揚起馬鞭指向天際:”看!你的金雕。”
洛北在駿馬背上抬眼望去,金雕身後數只獵鷹一道掠過雲端,草原盡頭忽現出連綿穹帳。思結部巫女搖著銅鈴踏歌而來,渾部貴族捧著盛滿馬奶酒的鑲金牛角跪在道旁。更遠處,回紇人新織的羊毛氈毯鋪出十裡紫茵——
”碎葉郡王撫遠安邊,大唐皇帝陛下萬歲——”
北庭都護府的赤底朱雀旗分開人潮,三百漢騎齊舉金柘弓向天鳴弦。王訓將禦賜的白玉斧鉞高高舉過頭頂,草原的子弟這才驚覺節度使儀仗裡還藏著黠戛斯進貢的白駱駝,駝峰間架著的竟是河中都護府的星月屏風。
“偉大的烏特特勤萬歲!”
牧人們瘋狂地將花朵拋向馬隊,有個裹著厚厚棉襖的孩子甚至想鑽過衛兵去摸洛北的馬鐙。王訓嚇了一跳,開口正要叫他小心,洛北已經勒馬俯身,用突厥語對那孩子笑道:”等你長得比弓高,來碎葉城找我領戰馬。”
歡呼聲幾乎掀翻蒼穹。設滿氈帳的草原之上,西突厥各部族的族長們排成兩排,向洛北獻上七種白色的牲畜作為祭品。
“手中部族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受過草原子民的三拜之禮,領受了可汗的名號,洛北轉回早已準備好的氈房內,重新換上碎葉郡王的紫袍,“說是西突厥十姓可汗,卻統轄著十四姓部族,這草場我該怎麼分?”
闕特勤本站在他身後,見他總理不好胸前的掛飾,終於忍不住走過去替他把已同辮發纏在一起的飾物分開。他一邊動手,一邊笑:
“又來了,烏特,我敢打賭,你連地圖都畫好了吧?”
洛北畫好的地圖確實就擺在大帳的桌上,闕特勤倒不愧是他的摯友兼兄弟,連他這點習慣都猜了出來。
洛北低聲謝過闕特勤:“我確實沒時間同這些首領討價還價。因此決定公佈決議就罷。也因此……”他抬頭望向闕特勤,金棕色的眼眸裡神情真摯:“你不一定要留在這座大帳之中。”
金山大帳可不比碎葉城,就算洛北和闕特勤串通好了使用“衛隊長”這個身份當掩護,這些部族首領也沒有幾個認不出總掌東突厥兵馬的左賢王的。
闕特勤輕輕笑了,那笑容有幾分像多年之前,他們共同率領親軍殺入大食軍陣時的模樣:
“我還以為你在率領親軍來救我時就已經想到了今日。”
他一手撫肩,躬身向自己的摯友兼兄弟道禮,而後單膝跪地,向他獻出一卷羊皮地圖:“我部情況已經盡在地圖之上,留待你來最終裁決。”
“闕特勤……”洛北忍不住叫出舊稱,“你不必如此,當時我也沒有想過……”
“烏特!”闕特勤再度打斷他,恭謙地垂下頭顱,語意柔和,“你不打算接受我的忠誠嗎?”
洛北一時震顫,竟說不出話來。他眸光閃爍,似是有了淚花。終於他像是下定決心般,雙手接過地圖,又使了幾分暗勁兒,才把闕特勤從地上拉起來:
“我必不負所託。”
半日之後,被召入帳中的各部首領們訝異地看著東突厥的左賢王坐在西突厥可汗的大帳中——雖說不少人已經與這位突厥第一勇士並肩作戰過。但親眼看到他以支援的態度出現在金山,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