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卿可願再為宰相否?”
隆熙元年正月十六, 皇帝李重俊應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獻所請,下旨冊封其長子洛北為新一任西突厥十姓可汗,左驍衛大將軍, 金山道、定遠道行軍大總管, 使持節鎮磧西,攝鴻臚卿事,節制已西諸藩國。
另以洛北重定河中,收複吐火羅之功,命其獻俘太廟, 並以功加碎葉郡王實封三百戶,其麾下軍將及各判官、吏員皆官升一級。
同一日,兵部尚書郭元振自請外放河東, 擔任營州都督兼安北都護。
姚崇是在數日之後的清晨得知這個訊息的。那時他正在洗臉。
水是清晨燒好的滾水,此刻溫度正好,他以那方柔軟細膩的安西棉布略揩一揩面容, 正要再浸到水中, 耳邊卻不妨聽到“使持節鎮磧西”六個字。
他手中一抖,一盆溫水徑自潑到了自己身上。
家僕們紛紛低身去擦他身上的水,他卻立在那裡,渾然未覺, 手中那方棉布被他揉搓起來,開始隱然發皺。
“怎麼了?夫君?”姚崇夫人劉氏聽聞聲響, 自珠簾之後移步出來,一臉急切地湊到他跟前,不由分說地擦起他臉上被濺起的水滴, “出事了?”
姚崇這才發覺自己失態至此,他深深嘆息一聲, 把手中棉布往盆中一拋,自己坐倒在椅子上,輕聲一嘆:“為夫處事不慎,眼看就要招致禍患了。”
劉夫人一時不解其意,自當年姚崇得罪五王被趕出長安以來,一直輾轉在各州擔任刺史——雖說是不能再享受宰相的諸多尊榮,但這些年長安刀光劍影,姚崇能遠離鬥爭中心,做一方州牧,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如今李重俊登位,以蕭至忠、宋璟等人為相,重設銓考,澄清吏治,與民休息……朝野都稱贊他有明君之相,太宗之風。怎麼到了她的夫君這兒,就變成了一樁禍事了?
姚崇見她滿臉不解,越發覺得頭疼,他揮了揮手,把一眾僕從都趕出房間,才道:
“夫人是有所不知,世人多聽安西、北庭的名號,何曾聽過‘磧西’二字?”
劉夫人嗔了他一眼:“自家夫妻,還賣關子!”
姚崇本在唉聲嘆氣,被這樣一嗔,倒有了些力氣:
“夫人,磧西是指玉門關外的沙磧以西,統轄北庭安西兩大都護府。陛下命其建節磧西,就是把西域諸事都交給了洛北——陛下對他信重如此,我之後哪裡還能有活路啊。”
劉夫人眼皮一跳:“你胡說什麼?年節才過,不吉利的話可不能說。他們不都說,當年洛北入朝,還是你和宋璟聯名舉薦的,如今宋璟在禦史臺大展身手,難道他還能忘了你?”
“夫人是有所不知啊……”姚崇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招來劉夫人,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些陰謀詭計勾心鬥角的往事,聽得劉夫人柳眉一挑:
“這話當真?!你真的把他賣給了武三思?”
“我那時也是為了保住相王,不得已而為之啊。”姚崇深嘆一聲,伸手扶額,“不丟擲一個人來轉移武三思的注意力,武三思就會把矛頭對準相王,用相王把李姓宗嗣都打下去……如此一來,大唐還是大唐嗎?他那時官小權輕,又恰好因為一場馬球僥幸得了陛下的青眼,真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結果你就把一個無辜的人推出去送死。”劉夫人忍不住點了點他的太陽xue,“你呀你呀,叫我說什麼好。不過,既然是你秘密與崔湜會面,如今崔湜已死,不正好死無對證?”
“官場上的事情,哪有什麼死無對證。”姚崇閉上眼,“以洛北的聰明,不花多少功夫就會懷疑到我身上。夫人啊,你還是看看家裡有多少值錢物什,早早地變賣了吧,換成金銀,咱們流放的路上也好拿。”
他忽地睜開眼睛:“要不我也學郭元振,自請再外放得遠些……廣東?交趾?”
“人家還沒流放你,你就想著自己把自己流放了。”劉夫人“哼”了一聲,轉到內室去了。
“交趾都督不比流人強?”姚崇喊道,卻聽到內室廳裡哐啷一片聲響,生怕是他夫人出事,幹脆起身轉回室內,“怎麼了,夫人?”
劉夫人一面數著妝匣裡的金銀首飾,一面瞪了他一眼:“怎麼了?闖下這麼大的禍,你還問我怎麼了!我當然要看看我這兒有多少金銀首飾,好變賣了湊成現錢啊。”
她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僕人們急促的敲門聲:“老爺!老爺!有旨意!有旨意!”
皇帝手敕,秘召同州刺史姚崇入朝。
同州到長安距離不遠,姚崇卻生生走了半月才到。他到長安時,正好趕上今年恩科的學子湧入長安的時間,各家館驛、客棧都擠滿了人。為著保密,他不敢顯露身份,只能同學子們擠在一道:
“女科之事,早已有之。陛下不過使其規制,成為一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