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相公!”當下便有官員出列道,“敢問依附韋庶人等,可算得上無德?”
張孝嵩盯著他:“這自然算。”
“先皇在世以來,韋庶人臨朝攝政,大唐官員出自其手者不知凡幾,難道朝廷要把這個時段提拔的官員都罷黜嗎?”
他話音未落,旁邊便有官員打斷他:“哼,你小子是向韋庶人送了兩棵珊瑚樹才當上的官,在座的誰不知道啊!你不是依附韋庶人,還有誰是?”
“你也配指點我?也不知道定昆池上的那兩顆太湖石是誰進獻過去的!”
“哼,韋庶人、安樂等人弄權之時,我可從來沒有給她們送過一點東西,我要彈劾你們!”
眼看大臣們吵吵嚷嚷,又要撕打起來,張孝嵩再度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吵什麼!”
“聖上也有恩旨!平時有依附韋庶人者,也望爾等幡然悔悟,上奏彈劾他們的罪行,朝廷自會酌情恩寬!”
他這樣一喝,眾人才算安靜下來,在他安靜且威嚴的目光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張孝嵩目光一掃,看到吏部幾個瑟瑟發抖的郎中縮在一邊,他輕輕咳嗽一聲:“不要在那裡站著,還有好些事情要做。走吧,我們回後堂去,再把這個章程細化細化。”
“蕭至忠老於政務,郭元振久在軍旅,宋璟、張孝嵩都是剛正之人,有他們在朝中理事,陛下是可以高枕無憂的。”
黃昏時分,洛北奉命隨同李重俊在大明宮中漫步。幾日前的混亂已經不見蹤跡,宮人們匆匆行走在宮中,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做準備。
李重俊本有心事,見他這樣說,下意識地頓住腳步:“洛卿,你真的不打算留在長安?尚書左僕射那個位置,朕是打算留給你的呀。”
洛北只得也頓住步子,依舊跟在皇帝身後:“陛下,微臣藩族出身,忝為封疆,已是朝廷恩重,入閣執政,只怕朝野非議啊。”
李重俊輕輕嘆了口氣:“那有什麼關系,他們不是說英國公和衛國公可能也有胡人血統麼?實在不行,朕就仿照太宗舊制賜你姓李好了!”
“陛下,”洛北簡直哭笑不得:“微臣的父親娶了成紀縣主為妻,微臣若蒙陛下賜姓,這輩分可就亂了套了。”
“你……”李重俊佯怒道,“你就這麼不喜歡長安?不喜歡留在朕的身邊?”
洛北微微抬起眼眸看他,眼前這少年天子還未有一顆被權力侵蝕的澄澈之心,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陛下,微臣自少年時入突厥牙帳,為默啜僚佐,爾來已有十五年,宦海沉浮,權力傾軋,人心之間的權謀算計,微臣所見太多太多,已經精疲力盡。”
“何況,陛下新登大寶,已下令澄清吏治,與民休息。不應再為了微臣的去留掀起政潮。大唐的天下和朝廷,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了。”
這是肺腑之言,已經無所謂真假。李重俊聽完,長長地嘆息一聲:“那好吧,洛卿,你打算什麼時候前往西域?”
洛北道:“微臣還有幾件事情要確認,其一,臣已命左衛將軍郝靈荃秘密至東都護送先帝長子李重福回京。”
李重福是李顯長子,因被韋後懷疑告密李重潤之事才被流放。真論起繼承序列來,或許會對李重俊造成威脅。所以洛北特別派去一位深受他信任的親兵首領。
“是,朕打算和重福王兄談一談。給他個王爵,把他榮養起來吧。這個郝靈荃,倒是個有勇有謀之人,朕已經暗示過李多祚,等他榮休之後,以郝靈荃掌管他那邊的禁軍。”
“微臣替郝靈荃謝主隆恩。”洛北要跪地行禮,又被李重俊雙手托起,“洛卿,咱們之間還講這個虛禮做什麼?你若有心,吃過了郝靈荃的宴再走就是了。”
“其二,相王、太平公主俱是陛下的父輩。但此二人最多追求權勢富貴,並無爭帝之。倒是相王的三子李隆基,以家人心腹窺伺宮禁在前,結交禁軍在後,陛下……”
李重俊大驚失色:“臨淄王兄,朕已經打算給他一個親王爵位了,這還不能讓他滿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宮變之時李隆基大開殺戒,為的不僅是斬草除根,也為了把那幾個府中的金銀財寶都分給他的那些禁軍朋友。如此罔顧命令也要施恩于禁軍,他的胃口不會小的。陛下應當小心才是。”
“那……那我該怎麼辦?”李重俊問。
他一時緊張,連“朕”都忘了說。
“臨淄王那裡自然要安撫,微臣久聞他喜歡樂律,陛下應當多賞他些樂工歌舞。至於他手下那些禁軍,應當早早離開長安。”
洛北道:
“陛下可以把他們派到邊軍去做將領。我、解琬、薛訥還有朔方的張仁願,都是功勳卓著,年資深久,必能壓得住這些人。”
李重俊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此事我會責成郭元振去辦。只是他素和相王親厚,難免在當中做手腳,洛卿可要看完了名單再走。”
洛北無奈,只得點頭應下:“微臣遵命;還有最後一件事,算是微臣的請求。”
“洛卿的請求?”李重俊好奇地望向洛北,對他來說,“永鎮西域”這種把“洛北已經打下來的土地再封給洛北”的要求根本算不上要求——洛北淡泊名利,實在讓他這位皇帝有些為難:
“洛卿,憑爾立下的不世之功,什麼樣的請求朕都是可以答應的。”
洛北笑了:“那微臣先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