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
她站起身,從床邊的木匣裡取出了那份明黃絲絹包裹著的遺詔。
作為一個執掌皇帝文書數十年的女宰輔,她已將她畢生的心血都投注其中——這是屬於她上官婉兒的政治宣言。在之前的數年之間,她一直沒有機會把它展露在眾人之前。
“上官姑姑。”正在這時,一身青衣的褚沅出現在了殿前,面容嚴肅:“要迎立太子登基,現在還不是時候。”
上官婉兒瞪大眼睛,一是為了褚沅突然再度出現在宮內,二是為了這許久不曾聽到的稱呼:
“上官姑姑”。褚沅上一次叫她“上官姑姑”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怎麼來了?”上官婉兒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褚沅哪有時間和她分辨這些:“姑姑此時有兩件事情要做,其一是馬上趕到停放陛下屍首的殿中,留守在陛下遺體邊,好等太子到來。”
“你的意思.....”上官婉兒何等聰明,被褚沅這樣一說,那顆被緊張、焦慮和勝利即將到來的興奮沖昏了的頭腦立刻清醒下來。
為了太子能順理成章地繼位,她此刻不應該做那個文采驚世的上官內相,而是應該做一個可憐的先帝妃嬪,只有這樣,太子才能以孝悌之名,從她的手中接過遺詔: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另外一件事情是什麼?”
褚沅的那張芙蓉粉面上又露出一點笑容,這笑容並非是出自真心的笑意,而是過往她替女皇辦事時才有的那種半是嘲諷半是冰冷的笑容:“殺人。”
她從袖中抽出一張絲絹:“我這裡有幾個人,有的是相王、臨淄王安在宮中的釘子,有的是韋後的死忠派,趁著此夜混亂,我們應當把他們統統殺掉。”
上官婉兒神情一凜,她看著褚沅,好像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後輩似的:“你要做得如此狠絕?”
“如果先進宮的是相王的人,他們也會把我們統統殺掉。”褚沅聲音平靜:“上官姑姑放心,對付這些對手,我已經帶人親自動了手——這是我應有的敬意。”
上官婉兒臉色大變:“你真的會殺人?難道說……當時崔湜也是你親手殺死的?我還以為這是韋皇後給你潑的髒水。”
“是的。”褚沅頷首。
上官婉兒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已經動了手,還要來告訴我做什麼?還是說,你想連我一起殺人滅口?”
“我來告訴姑姑,是要請姑姑在等待太子到來的這段時間裡好好想一想。”褚沅輕聲道:“太子繼位之後,宮中女官絕無可能再像之前那樣為所欲為。您是女官魁首,理應制定一個制度——”
“一個能保障女官永遠擁有在內宮執筆制誥的權力的制度。”
上官婉兒先是一怔,很快又反應過來,她站起身,施施然向殿外走去。臨行之前,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褚沅:
“在西域這幾年,你的長進實在是太大了。”
褚沅輕輕一笑,這一次,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盈,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和上次宮變時一樣,這次也有諳熟宮內道路的諸多宮人帶路。李重俊等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到達了內殿之內,他俯首叩拜過李顯的遺體,便從上官婉兒手中接過了那封遺詔。
隨從太子入宮的宰相蕭至忠接過遺詔,大聲朗讀起來:
“惟天輔唐德,我祖宗克答天意。邁德勤道,紹休大業。朕以薄德,嗣守四海。今寢疾彌留,必以重器,付之元良。諮爾皇太子重俊,自天生德,孝友慈惠,溫良肅恭。必能輯寧邦家,輝光緒業,是用命爾,即膺大位。”
“夫天下至廣,神器所重,丕承累聖之德,虔奉大中之道。爾有孝敬之志,可以奉宗廟;爾有廣厚之量,可以奉神祗。和惠可能撫萬邦,仁愛可以親九族。任賢尚德,遠佞去邪,爾惟欽承,無忝我祖宗之休烈。”
李重俊叩首在地,三呼萬歲。最後一遍時,聲音帶著哭腔。他匍匐在地,哭得根本起不來身。
還是李千裡和洛北一左一右地把他扶了起來:“陛下……”
李重俊擦了一把眼淚,才錯愕地抬起頭,望著這些大臣們:“你們……”
上官婉兒率先伏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在她身後,眾臣皆跪地行禮:
“陛下萬歲。”
“萬歲。”
“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