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拔思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伯克謹慎,可這也太謹慎了。您還信不過百姓嗎?”
“不是信不過他們。吐火羅飲食習慣與我們不同。”洛北道,“若吃得不習慣,吃得不好,也容易讓士兵們的戰鬥力打折扣。”
他話音猶在空中,一隻金雕自空中盤旋數圈,終於落在他的手臂上。洛北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羽毛,從它的爪子上取下一隻信筒。
“吳判官的訊息。”洛北凝望著湛藍的天空,七月的吐火羅炎熱依舊,晴空萬裡,一點風也沒有:“屈底波分兵兩隊,一半去救安國,一半朝著鐵門關來了。”
“可是,伯克!”波善活聽說來了認識的孩子,匆匆跑過來,聽到洛北和阿拔思在商量軍事,便也顧不上那倆孩子,駐足聽了起來。等到這時,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不是還攻打了花剌子模麼?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距離河中的主戰場太遠,已經被屈底波拋棄了。三日之前,朱邪烈便已經攻克那裡。”洛北把紙條撕碎,拋向空中,“我讓朱邪烈留守那裡,不必向南增援。”
“現在,就等屈底波到來了。”
景龍七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屈底波率領兩萬餘人的大軍,抵達鐵門關,抵達了洛北為他準備的戰場。
屈底波這一次把大營安紮在烏滸水沿岸的荒原之中。他還記得上一次洛北親臨他陣前時給他的軍隊造成的恐慌。因此特意把自己與洛北的軍隊拉開了距離。他派三千驍勇的戰士往鐵門關下叫陣,叫洛北與他決一死戰。
“這是想打擊我軍士氣!”阿拔思與洛北同在新壘的城頭眺望,“將軍,我們……”
“不要管他們。”洛北道,“我們背靠吐火羅,不愁補給,現在是他們越境作戰的時候,屈底波比我們著急。”
一連數日,屈底波日日派人前來叫囂,洛北日日坐如泰山,任由自己麾下的將士們牧馬行獵,就是絕口不提出城作戰的事情待到八月末,連吐火羅葉護阿史那都泥利都坐不住了,他親自來到洛北的軍營,要求面見洛北:
“特勤……”
“怎麼了?”洛北好奇地望著他,阿史那都泥利素知自己在軍事上闇弱無能,自洛北重定吐火羅改建都督府後,他是從來不過問軍務的。
“佛祖在上,聽到那些士兵罵的汙言穢語,您……您就不生氣嗎?”阿史那都泥利道——他們幾乎都不懂大食語,但聽了幾個懂大食語的粟特商人一翻譯,頓時覺得洛北的穩如泰山毫無道理。
洛北翻開手中的一頁書:“我為什麼要生氣?我剛回到突厥的時候,聽到過的難聽話比這多多了。”
“但,但您總是這樣堅守不出,會讓人,會讓人覺得您怯懦的。”阿史那都泥利道。
洛北見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樣,已猜到他此來的真實意圖:“你是想來勸我早日打完大食,好讓吐火羅的農民們預備秋收了,是不是?”
阿史那都泥利見他一語道破,臉上那股扭捏神色終於消失了,連忙道:“不愧是能看破一切的烏特特勤。是啊,特勤,吐火羅戰爭年年,好容易得了安定,這……”
“我知道了。”洛北揮揮手打斷了他的發言:“葉護放心,一月之內,此戰必定結束。不會太耽誤秋收的。”
他打了個送客的手勢,示意士兵把阿史那都泥利請出營帳。還未走遠,波善活已經皺著眉道:“葉護這話說得好沒道理,過去我們同大食人打仗的時候,他怎麼不勸大食人早點結束戰爭,好留時間秋收?就是他自己領兵作戰的時候……”
“波善活,”洛北叫了他一聲名字,“大食人是敵人,而我們是盟友。”
“那,將軍準備出兵麼?”阿拔思問。
洛北搖了搖頭:“不,至少現在不。”
洛北有地勢之利,屈底波不敢輕舉妄動。他眼見數日叫囂不得,不得不拿出了過去大唐及河中各地的將軍們作戰才會用的辦法。他驅使自己從河中各地擄掠而來的工匠、百姓,開始深挖地道,想要從地道破城。
洛北對此並不理會,於是那地道越挖越深,城牆越來越搖搖欲墜,終於到了阿拔思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伯克!我們不對付那些地道,簡直就是在以身犯險!”
“地道在外,內部想要修繕,大為不易。”洛北不為所動,“輕易出城,才是以身犯險,你知道大食有句俗話嗎?”
“什麼俗話?”
“不要輕易生氣,一生氣就會拿出真本領,別人就會知道你沒本領。”洛北道。
阿拔思無奈地笑了:“伯克。我不明白,當初在多邏斯水,以兩萬對五萬,您尚且不畏懼,怎麼到了今天,以三千對兩萬,您突然審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