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總督,據我所知,他不信仰任何神明,只信仰天地、山神和祖先。每年的三月到六月,他會率領草原上的各部族前往金山祭拜。除此之外,他沒有在自己的城市中修築一座神廟,增添一座神像。”
“聽到了嗎,正教徒們。”屈底波冷笑了一聲:“他沒有天神的庇佑,他是個獨自作戰的孤家寡人。我們可以很輕易地擊敗他,毀滅他——把他的領土變為我們的領土,把他的百姓變為我們的奴隸。”
大帳之中響起陣陣喝彩,在這一片歡欣鼓舞之中,屈底波走出大帳,揮手召開他最信任的副手,也是他自己的弟弟阿蔔杜·拉赫曼:“你代我去做一件事……”
拉赫曼自他起兵之時,就隨他徵戰南北,一直對他的判斷深信不疑,可這一次聽完他的話,第一次抬頭懷疑了他:“可是兄長,他們不會……”
“他們會和我們合作的。”屈底波道,“你剛剛也聽到了,烏特特勤是個為唐廷服務的突厥將軍,他自己不信鬼神。你想想,沒有信仰的紐帶,沒有血緣的羈絆,他靠什麼組織一支聯軍的?靠遠在千裡之外的‘大唐的威勢’?還是靠自己人數眾多的軍隊?這樣的軍隊,即使組織起來了,也很容易就會被拆散的。”
“可是兄長……”
拉赫曼還要說什麼,卻被屈底波揮手打斷,他指著遠處城高池深,久攻不下的阿緩城:
“一個月了,大食人的軍隊已經被這座城市困了一個月。這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本可以在富饒的河中之地度過。我們可以征服康國,可以討伐石國……現在我們被困在吐火羅,就是因為捺塞的無恥背叛。”
“現在,又有了一個新的變數到來。不管那個烏特特勤的軍事能力如何,他的軍隊是否能和我們戰鬥,有援軍的訊息,吐火羅人就又有了堅持的力量,他們就更加不可能出城投降……”
屈底波看著拉赫曼臉上的猶豫神情,恨鐵不成鋼地拿手指了指自己和拉赫曼:
“我們不能讓正教徒們攻克這座城的希望化為泡影,否則你和我,我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因為屈底波大軍的團團圍困,阿緩城內的吐火羅子民,並不知道有一支軍隊正在向此地疾馳而來。
吐火羅葉護阿史那都泥利如往常一樣在他的臥房中醒過來,等候已久的粟特宦官立刻為他奉上今日的早餐。
與之前的一個月一樣,銀碟子裡擺的是三塊面餅,金瓶裡呈的是一小瓶葡萄酒。一塊乳酪孤獨地放在一隻美麗的瓷碟中,阿史那都泥利對著上面的蝴蝶眨了眨眼——蝴蝶依舊停在瓷碟上,沒有振翅而飛。
“城中的糧草已經不多了吧。”他問給他送飯的粟特宦官。“國相還沒有打算投降嗎?”
粟特宦官有捺塞的命令,此時只是一言不發。
阿史那都泥利連問了幾句,得到的都只是一片沉默,他惱羞成怒地一拍桌子:“既然你不肯說話,那就叫捺塞來見我!我當面問他!他是不是也想把城中百姓也變成屈底波的軍功才肯罷休!”
粟特宦官終於開口了:“國相去巡查工事了。”
“工事只能抵擋敵人,是變不出糧草的!”阿史那都泥利簡直是在嘶吼:“他的家財支撐不起這場戰爭,他該收手了。”
“國相說,會有援軍的。”粟特宦官答道。
這幾日的對話無不以這樣的一句話結束,每一次阿史那都泥利都被噎得啞口無言,到了今天,他終於想到了應對的策略:
“援軍在哪?!在這鴿子都飛不出一隻的阿緩城裡,他指望誰來援助他?粟特王公們只會指望我們與大食人互拼到兩敗俱傷,好讓他們收取漁翁之利。石國的那對父子早就想佔據吐火羅。除了他們……捺塞還能指望誰?”
粟特宦官不再說話。他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從腰間的一串鑰匙中取出一把金鑰匙,鎖住了臥房的大門,留阿史那都泥利在臥房中歇斯底裡。
自臥房向外走出一刻功夫,便到了城牆之上。捺塞正帶著眾士兵加固城牆。他的雙眼發紅,額頭青筋暴起,已經很久沒有得到好好休息——
好幾天夜裡,屈底波都派大食人前來夜襲。他們在城牆下方向上方射出箭雨,把土牆紮出了許多小洞,只要小洞足夠多,雨水、大風加上重物……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讓城牆垮塌。
“他這麼說嗎?”捺塞把那串鑰匙鎖進自己腰間的荷包裡,深深地嘆了口氣,“隨他去吧……”
他望向遠處,蔥嶺高山叢立,連飛鳥都不多見,何況是騎兵。
但有那麼一瞬,他有一點錯覺,他錯愕地轉過頭,發現是一隻金雕展開雙翼,劃過晴朗的藍天。
“怎麼了,國相?”那個粟特宦官問他。
“不……沒什麼,我好像,聽到馬蹄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