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你是想說,朝中這些人道貌岸然?”
“道濟, 你給安西去封信,就說是我問的。你問問洛北,他到底想幹什麼?”
長安三月, 春花如海, 宮城之中也不例外。以肅殺著稱的兵部外,開滿了嬌豔的桃花。朵朵花朵如粉面美人,在春風之中輕輕搖擺。
張說從地上拾起那本被郭元振丟在地上的奏疏,抬頭一看,第一行字:“臣安西副大都護、昆陵郡公、定遠道行軍大總管洛北謹奏”, 輕輕一嘆:
“洛將軍還在為了那個掌書記的官職過不去?”
“吐火羅和河中,皆是大唐藩屬之國,與大唐有萬裡之遙。他非要出兵, 已經讓朝中很多人不滿了。現在他接連上書,一定要朝廷給褚沅這個掌書記的職位。”郭元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xue:“一個八品的職位,值得他對抗朝廷嗎?你問問他, 吐火羅他還救不救?河中之戰他還打不打?”
張說知道郭元振這是被兩邊逼迫, 起了情緒,當下一笑,沒有把自己這位上司說寫信的事情當真。他提起窗下烹得正好的新茶,給郭元振杯裡添了半杯, 又揮退僕役,才道:
“既然只是一個八品的職位, 順著他的意思給了就是了。且不說宮中的眾多女官,就說安西都護府,不是還有位胡祿屋部首領是以女子之身領的爵位嗎?褚沅自己也繼承了褚遂良一脈的爵位, 多個官職,並不會怎麼樣吧?”
“不會怎麼樣?”郭元振笑了:“半月之前, 我也是這樣想的。那時若是我們爭下來了,這旨意也就發下去了。可現在,正值宋相公整飭吏治的時候,多少科舉進身的學子、交過大價錢的斜封官沒地方安排,這項任命一開,不僅是他,咱們也會被群起攻之。”
“可是......這些進士、斜封官不也巴著宮中那些女官們嗎?”張說再度壓低了聲音,“便是宋相公,也曾侍奉女主。他們......”
郭元振斜看了他一眼——張說是由女皇一手拔擢起來的狀元,自然對這樣的情況接受程度更高:“你是想說,朝中這些人道貌岸然?”
“郭相公不要誤會了我。”張說一笑。
郭元振擺了擺手:“對朝中那些人來說,是不一樣的。你想,太後以女主身份登朝為帝,可她到底是天子的母親。宮中女官們雖然權勢深重,可她們也算是皇帝的妃嬪。說到底,她們的權力都是君主權力的一部分——咱們把天下看作一家,皇帝便是君父。君父的妻妾也是長輩,天下人是接受這樣的秩序的。”
“可現在洛北、蘇頲這些人想做的是什麼?他們想以‘賢才’為由,要求朝廷給褚沅一個掌書記的官職。這可不是皇帝的家事,是她要以女子的身份躋身朝廷之上,擠佔那些大臣的空間和權力。”
郭元振道:
“此例一開,女子是不是也能參加科舉,入朝為官?這樣的後果,怕不是他們能接受的。”
“打破這樣的秩序......”張說凝眉道:“郭相公,您覺得,此事洛北想到了嗎?”
“我得打破這道舊秩序。”
碎葉城中,洛北如是說道。
洛北的書齋難得被整理得如此井井有條。地圖、書本和遊記都被妥帖地放在偌大的書櫃之中。桌上只餘一個小小的墨玉做成的古鼎,幾部他近日常看的書,和簇新的文房四寶。玉瓶之中別出心裁地插著新生的麥花,發出幽幽的清香。
張孝嵩接過褚沅遞來的茶盞,低頭向她道了謝,又轉而看向洛北。
這些日子,為了這個掌書記的官職,洛北連著三次上書向朝中爭辯,一次比一次言辭激烈。郭元振一開始還給洛北迴信解釋,後來見洛北勸不動,幹脆寫信給張孝嵩,叫他勸勸這位出征在即的主將:“不要同朝廷置氣。”
褚沅心疼他白天做出徵的準備,晚上還要挑燈夜戰,引經據典地同朝廷辯論:
“阿兄,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大戰在即,你要是為了這樣的事情累倒,可就是我的罪過了。長安那些人要是眼熱這個掌書記的職位,就讓他們到安西來試試好了。”
她理了理袍服邊緣的繡花:“若是真的一心為民,我可以在碎葉給他們尋個差事。若是醉心權欲,我也不怕與他們鬥一鬥。”
洛北笑了:“沅兒,你可算過,安西都護府內有多少織坊、布坊、染坊?”
沒等褚沅回答,一邊的裴伷先率先開口:“我才同商會開了會,大的麼,織坊二十八座,布坊三十座,染坊二十五座。中的會更多些,大約各百餘座吧。至於自己家中的那種,更是不可勝數了。”
“不錯。那伷先可知道,這其中又有多少是女子主事?”
織造刺繡等事,素來被視為女子之業。故而安西都護府的各類作坊中多的是女子的身影——譬如昔年那位伊邏盧城外布坊的臨時主事畢姮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