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對碎葉的生産建設,大為不利。”
“為何?”洛北用那雙流金般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吳鈎,直到他忍不住低下頭去:“生産建設皆需人手,碎葉地處偏遠,本就不及其他三鎮人多,倘若百姓都去結婚生子,那這些事情誰來做?”
洛北搖了搖頭:“吳判官,你不要這樣想。倘若人人皆為飲食奔波勞碌,不肯組建家庭,孕育子女。二十年後,碎葉會如何?”
吳鈎見他這樣說,臉上已經漲紅了:“公子爺誤會了!自周以來,歷代皆鼓勵婚配生育,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只是,只是不是時候啊。”
洛北笑道:“飲食男女,青春少艾,有什麼是時候不是時候的?多等一年,百姓們便多老一歲……須知懷孕生子、照料子嗣可都是費神費力的活計。”
他頓一頓,似乎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起:
“難道說,過往三年碎葉城的收支賬本都是做出來唬人的,咱們的府庫裡沒有那麼多存糧和布匹?”
弄虛作假,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吳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公子也贊成,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只是……別人家做官,都是把糧食布匹收繳上來,好在朝廷那博個好政績,怎麼到了公子這兒,一天天竟把朝廷的府庫往外發。”
洛北笑道:“沒有百姓,哪裡來得朝廷?再說,政績也好,升遷也罷……我已經是三品高官,還要削尖了腦袋往上爭什麼?倒是吳判官……你要是。”
“又來了,公子。我可沒想去長安擔任個什麼戶部主事,也沒有當轉運使的打算。”吳鈎道:“我已經決定了,若當真有朝一日,再也幫不上您的忙。我就在碎葉文館中求個收留之地,與那些學者、大儒比鄰而居。然後寫一本書。”
“一本書?什麼樣的書?”洛北問。
“一本像大唐西域記那樣流傳千古的書。”吳鈎傲然道,“一本講述西域及更西之地的大書。我要用這樣的事業傳承自己的名字,那樣的東西,比石頭刻的碑文更不朽。”
洛北頷首道:“好啊,若有那樣一日,我為你來做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擺在水晶碟上的凍柿子被端上來的時候,酒桌上眾人都已有了幾分醉意。
蘇頲舉杯道:“我久居長安,不知安西情狀。今次一見,方覺安西都護府民風淳樸,衣冠之勝,不亞關中。此皆洛都護之功,來,我敬都護一杯。”
“我有何功?不過是上賴天子鴻福,下託百姓愛戴。”洛北笑道:“要說賡須文脈的功勞,當數褚郡君功居第一。”
“不錯,不錯。”蘇頲笑道:“所以我已經和煥之、子羽商議過了,待到回到朝廷,便上書為褚郡君請官。洛都護,讓褚郡君暫代安西都護府掌書記,替你執掌文書,如何呀?”
洛北頷首道:“褚郡君能為陛下執掌誥命,替我這個邊塞將軍描摹文字自然是手到擒來。”
“好。”蘇頲道:“那就我草擬,我領奏,你和煥之、子羽共同署名。”
洛北笑著應了——他自己這個名字,純粹是因為官品太高,不得不列在上頭湊數,實際蘇頲、王翰等都是文壇大才,有他們給褚沅背書,想來她之後的工作會好做的多。
至於這樣的任命會在朝中激起什麼樣的聲浪,那就不是身在安西都護府的他需要操心的了。
裴耀卿也附和蘇頲的話,舉杯敬洛北道:“我來碎葉城之前,還以為這裡是片不毛之地,結果一入城中,物華天寶,無奇不有,實在是漲了見識。這條綿延萬裡的絲綢之路看起來,確實是大有可為。”
“還請裴禦史賜教。”洛北與他喝了一杯酒,才道。
裴耀卿道:“前些日子我同吳判官在街中巡視,從很多商人那裡聽說,在昭武九姓及波斯、大食之地,也有許多商人想要東來。但礙於路途遙遠,生死不知,費用極高,所以不敢前來。以我之見,洛將軍統領草原各部,倒不如從中徵召願意冒險遠行的,組成官方護衛,隨同商旅出行。”
這樣的事情,自哥舒亶的父親時,便有西突厥部族在做。但要以“安西都護府”的名義率隊出行,卻是洛北從未想過之事。他沉吟片刻:“若等大食與昭武九姓的交戰停歇,或可一試。”
“交戰?”蘇頲好奇道:“昭武九姓不是我大唐藩屬麼?怎麼和大食打起來了?”
洛北故作嘆息:“此事說來話長,阿闕將軍,你去把那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押上來吧!”
闕特勤抱拳道禮,不一會兒就帶著步利折返回堂上,步利手下的兩個衛士,一前一後,像拽螃蟹似的拽來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
“這是什麼人?”蘇頲驚訝道。
“這是葛邏祿謀落部的首領,這兩個是吐蕃派來潛入葛邏祿部的副使。”洛北道,“正使已經被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