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可我不想打仗,尤其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你打仗。”
闕特勤答得理直氣壯, 讓洛北也不免怔了一怔,直到闕特勤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熱烈, 幾近笑出聲音, 洛北才反應過來:
“少來,你小子打十四歲獲封闕特勤的時候起就不喜歡這套了。”
闕特勤聽他拆穿,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能看到你愣神的模樣,哪怕只是一瞬,也不枉我騎了三天馬前來赴會了。”
山坡上百草豐茂, 風聲呼嘯,把山下的歌聲和歡呼聲一道飄揚上來。闕特勤從路邊拽了根狗尾巴草,放在口中嚼著, 仰臥在草叢中,望著天上白雲疏朗,藍天無邊:
“再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和人比賽。因為我叔可汗一見到我贏了阿史那匍俱, 就要擺臉色。如今終於可以不在他眼前比賽了,我還不能過過癮嗎?”
洛北坐在他身邊,一手後撐,一手放在支起一腿的膝蓋上, 見他提起往事,也笑了:“怎麼能不記得?不過那時候你下手也真狠, 每回都把他摔得鼻青臉腫的。還有一次,是把他摔到牛糞堆裡去了?”
“那可不能怪我,誰叫他在我的馬上做手腳。”闕特勤看著洛北:“那一次要不是你的箭射的準, 我早就被那匹馬拖死了。”
洛北笑而不答,只望著天邊白雲翻滾, 片刻之後,他才輕聲道:“這次默啜大汗把你換到西邊來,阿史那匍俱怕是也給你留了絆子吧?”
“中原不是有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闕特勤道:“我和他的樑子深得很,不差這一樁兩樁。”
“可默啜大汗一定會下令,叫你盡快出兵與我交戰。”洛北說:“他一定會說,金山一帶,是我突厥祖興之地,如今落入大唐之手......”
他的話還沒說完,闕特勤已經坐起身來,驚訝地望著他:“這可是大汗密令的內容,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默啜大汗就喜歡那兩三個說辭,我那些年寫了不知道多少遍,背也背出來了。”洛北笑道。
他英俊的臉上笑得溫和,琥珀色的眼眸一如往常地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闕特勤哀嘆一聲,又躺倒下去:
“可我不想打仗,尤其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你打仗。你知道嗎?我帶著親兵從東邊到這裡來赴任的時候,見到的不是歡迎的部眾,而是舉行葬禮時升起的煙火——阿史那匍俱在西域丟了五萬大軍,現在我手中各部多的是沒有丈夫的寡婦和沒有父母的孤兒。我首先要考慮的,是生存問題。”
洛北素來瞭解闕特勤的為人,見他作難如此,不禁陷入一片沉思。闕特勤見他不說話,又坐正道:“不過我這次來,不是來找你說這個的。”
闕特勤從腰間解下一把佩刀,那刀鞘是新做的,皮子上縫著狼毛和珠寶:“那年從靈州奪走的佩刀,還給你。”
洛北笑了:“這刀可還順手?”
“削金斷玉,無所不能。”闕特勤道:“我聽說阿史那綏子有一把唐人工匠所做的隕鐵唐刀,是你們興昔亡一脈的家傳寶物,應當就是此物了?”
洛北搖了搖頭:“不是。”他也從腰間解下佩刀,遞到闕特勤手上:
“當年此刀一共有兩把,一把屬於我們家,一把屬於東突厥突利可汗的家族。你手上那把,是突利家的家傳寶物。此物本就應該由東突厥可汗一系保管。我是機緣巧合下才得到此物,又是巧合之下被你奪走——說明天命此物應當歸你所有,你就收下吧。”
“在突厥先祖居住的金山下說天命,會不會有點太冒犯了?”闕特勤自嘲似的輕輕一笑,還是接過佩刀,系在了腰間。他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和草根:“好了,既然已將此刀的歸屬釐清,又和我的至交兄弟敘了舊,我這次也算沒有白來。趁著天色還沒有太晚,我要走了。”
“這麼匆忙?”洛北未及起身,只是望著他:“好歹應當和我喝一杯再走。”
“我此次前來,和我叔可汗那裡找的藉口是偵查敵情。”闕特勤搖了搖頭,“滯留太久,容易引起懷疑,再說,在場萬一有人把我認了出來,對你我都是危險。”
洛北替他撣掉背後的草根和灰塵:“好吧。一會兒我帶你出去,免得你被四下巡邏的衛隊注意。”
“哎,我可是來參加比賽的,是烏特特勤的族人,你的手下還能攔我嗎?”闕特勤最後理了理腰間的蹀躞帶:“對了,我一直沒問你,在靈州我看你受過傷......後來又聽說你在碎葉遭人行刺,你身體現在如何了?恢複了嗎?”
洛北不料他還記得這些往事,聞言輕輕一笑:“都過去了。徵戰沙場的人,受傷算什麼?倒是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要小心行事,多保重。”
“放心吧。我向偉大的祆神禱告過,”闕特勤以手撫心口,向他道禮作別:“他答應了我,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別忘了,你和我還有一場賽馬的勝負未決。”
闕特勤說罷,下山揮鞭策馬而去。誠如他自己所說,在場的衛隊和親軍沒有人為難他,都放走了這個孤身而來的年輕牧人。只有巴彥在那天晚上問了洛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