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白莫苾沒有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啊,”洛北輕輕頷首:“畢竟默啜大汗的母親不是篤信祆神的女巫,自己也沒有被稱為祆神的化身。僧人們不用擔心他會為了宣揚祆教滅佛,自然會更傾向他那邊些。”
白莫苾輕輕嘆了口氣:“我明白了,他們是在恐懼。可是,為了這點未發生之事的恐懼,結交外藩,意圖叛亂,值得嗎?”
“若是普通權貴,答案肯定是‘不值得’。”洛北抬起頭,望著壁畫上十殿閻王的面容:“但這些人自己就諳熟以宗教操縱人心的戲碼,又罪跡斑斑,豈能不懼?”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阿史那獻見他神情鬱郁,又溫聲安慰了一句。
“父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我以烏特特勤的聲望平定西域的那一日,便該想到會有今日。”洛北搖了搖頭:“我不是在為此事煩心。”
裴伷先問:“那是什麼?”
“因為這封遺書雖然是白迦葉所寫,但其中所述的並不都是真情。”洛北道:“比如他說,他自知罪孽難恕,所以自服毒藥,以期解脫。可給自己下慢性毒藥之事,實在難以以常理相度。我只能認為,他是故意這樣說,目的是為了袒護他人。”
阿史那獻微微皺眉:“袒護他人?”
“是,他在袒護一位龜茲王家的子弟。”洛北道:“此人不僅是新崛起的‘婆羅陀’酒肆的幕後老闆,也參與了叛亂的陰謀。說不定,默啜已經許諾過他,事成之後,把龜茲交給他統治。”
白莫苾眼睛都瞪大了:“誰?!什麼人敢這麼大的膽子!”
“我暫時還沒有這個人的名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洛北道:“他一定知道昭怙厘寺的許多秘密,逼得白迦葉和方丈都不得不對他低頭。我的推測是,突騎施圍城之時,他並未像王上一樣被羈押在獄中,而是隨城中百姓一起逃出了城外,也正是在那段時間,他知道了昭怙厘寺的許多秘密。”
阿史那獻看向白莫苾,只見他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沒有開口:“王上有話要說?”
“沒,沒有。”白莫苾摸了摸後腦勺,“龜茲王族人數眾多,我一時也不能知道到底是誰撤出了城外。請大都護和副大都護給我幾日時間,我一定把名單整理好,遞交到兩位面前。”
“有勞了。”阿史那獻微微一點頭。白莫苾便推說宮中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裴伷先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此人心中有鬼啊。”
“能在伊邏盧城中動用這麼多資源,這位王家子弟應當和他關系很近吧。”洛北道:“他驚慌匆忙,也是應當。只要我們把住城內的交通要道和關卡,不讓他放人逃走就行了。父親說呢?”
阿史那獻輕輕一笑:“你既然已經思慮周全,又何必問我?不過此案既與突厥相關,事關重大,結案之後,你記得及時起草奏疏,將此事向朝廷回報。我來領奏。”
長安城中的那些貴人,上到天子,下到小民,有不少人都熱衷佛道之事。洛北在安西整頓昭怙厘寺這樣的大寺——即使有寺中僧人勾結突厥的大罪,也難免會招來攻擊,阿史那獻這樣做,顯然是要代他擔這個責任了。
洛北心中一暖,笑道:“多謝父親。”
“那二百八十多號假僧人,持有武器的,羈押起來。沒有武器的,就遣散回家吧。”阿史那獻轉向裴伷先:“若年過七十,不能回家務工務農的,讓昭怙厘寺出錢,把他們的度牒補上。”
“是。”裴伷先躬身領命。
這一通折騰完畢,再從佛窟中出來之時,已經到了正午。陽光璀璨,灑在東川之上,折射出淡淡的色彩。幾人對視一眼,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裴伷先還要去昭怙厘寺中梳理工作,先一步請辭離開,又留下洛北和阿史那獻兩人緩步在木棧道上。
阿史那獻有心開解洛北,笑道:“今天天氣這樣好,我們出城去跑跑馬吧,叫上褚郡君一道,如何?”
“好啊。”洛北笑道:“我離開西域也差不多一年了,也想聽聽父親這裡的新聞。”
阿史那獻自然不會相信他對西域發生之事一無所知,不過還是笑著開口:
“其實沒有什麼新鮮事,就任以來,我所做的事情不過是效仿蘇定方將軍和你昔年的故智,通道路,複郵驛,收骸骨,複生業。括還昔年被突騎施劫掠的各族奴隸......”
他們一路閑聊,一路回了洛北的住處。洛北伸手招來一個僕役,讓他去請褚沅出門。誰料那僕役打量了他和阿史那獻一眼:“回稟兩位將軍,褚郡君被請到宮中做客去了。”
“請到宮中做客?!”洛北不禁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是,”僕役縮了縮腦袋:“本來郡君自己也沒打算去。奈何宮中三催四請,最後是王後娘娘和公主殿下一起來了,她才登車出門的。要不,我這就派人去宮中請她回來?”
洛北輕輕搖了搖頭:“你現在去宮中,也不能把她救回來了。”
“將軍的意思是說......”
“這是個圈套。”洛北呼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他竟有一種奇特的鎮定感:
“要解這個圈套,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