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寺中弟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將軍見諒。”
“寺中弟子有眼不識泰山, 還請將軍見諒。”
昭怙厘寺的禪房就修在山體之上,洛北透過木棧道登入室中,便覺一股陰涼撲面而來。牆壁上以彩繪描畫著文殊菩薩的經變故事, 在他們的頭頂, 一個個飛天或抱樂器,或纏彩帶,或灑飛花,漫天飛舞。
洛北坐在上座的位置,手邊是一盞方丈親自捧上的清茶。老方丈的年紀比死去的監院白迦葉還要大, 身板卻挺得筆直,身體極清瘦,一把雪白的胡須飄在胸前, 顯出幾分仙風道骨。
洛北抿了一口清茶,輕輕往面前的矮桌上一放:“大師多禮了,我本不欲打擾佛門寶地, 奈何事涉生死, 不得已而為之。”
他的話語極客氣,神情卻很冷漠。方丈便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得坐在一邊,以生疏的漢話輕聲道:
“……將軍到訪, 是令敝寺蓬蓽生輝的好事。至於監院師弟之事,老衲業已知曉, 將軍今日拜訪,是懷疑寺中有人與此案有關?”
洛北從袖間取出一隻紙包,輕輕鋪開在方丈面前:“這是宮中禦醫從監院法師隨身所帶的佛珠上檢出了毒藥。這是一味叫做鉛丹的毒藥, 它的用途麼……我不說怕方丈也知道。”
那鉛丹的粉末在燈光下呈現出淡淡的橙紅色,這樣鮮豔的顏料多是用於佛窟之中的壁畫上。能使用這種毒藥的人, 必與佛寺關系極深,方丈對此心知肚明,他抿了抿嘴唇:“這可是事關重大,不知道將軍目前可有懷疑物件?”
洛北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看了方丈一眼:“我這裡可沒有,難道說,大師心中有個人名?”
他似乎有些膩煩這套迎來送往,互相試探的把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打斷了方丈未出口的辯解。
方丈站在那裡,面上似微有慍色,只是礙於洛北的身份,不敢當面說出來。他坐到了另外一側:
“將軍這是什麼話,我若知道有人要謀害師弟,難道會坐視不理麼?”
“方丈大師,我想將軍絕不是這個意思。”裴伷先適時地加入了他們的談話,“監院大師被人謀害,在眾目睽睽之下倒斃在酒宴之上,如今伊邏盧城中已是人心惶惶。我與將軍今日來此,只是為了查明真相。現在說懷疑,還太早了。我們此來,只是想得到法師的協助而已。”
他溫言細語,神態謙卑,把方丈的火氣撫平了不少。方丈也就著他給的臺階走了下來:“既然如此,請將軍和裴長史吩咐吧。”
片刻之後,洛北與裴伷先重新走在高高的木棧道之上,一個青年僧人在前面為他們開路。他的眉骨平矮,雙目有神,一張圓圓的面容上洋溢著慈和的笑容——方丈介紹說,此人是監院的弟子,從漢地來的僧人博明。
“師父的禪房離方丈法師不遠。”他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地給洛北和裴伷先介紹寺廟中的情況,幾個追逐打鬧的小沙彌自他身邊穿過,險些撞在他的腰上。
“小心!”博明眼疾手快地一手拉過一個:“不是告訴你們不要在木棧道上打鬧麼?”
“知道了,博明師叔!”幾個孩子一起停下,齊齊地喊道。博明這才揮了揮手,把他們都放了過去。可他們一到博明背後,沒走幾步,就又開始打打鬧鬧起來。
裴伷先笑道:“這幾個孩子是哪裡來的?”
“哦,近些年來西域多戰事,有不少孩子失去父母,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寺中收留了不少。”博明道:“他們可以學佛經,也可以學畫壁畫、畫佛像,師父還專門撥了筆款項,給他們每餐添些餐食。”
洛北靜默不言,只站在那裡,望著滔滔河水自木棧道下而過。
裴伷先慨嘆道:“監院法師慈悲為懷,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啊。”
“師父待人一向很好,平日對我們也是關愛有加。”說到此處,博明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他雖是龜茲王族出身,又做了監院,卻從來不講排場,不求奢侈,我們要給他端茶倒水,他都會拒絕……唉,可惜……”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停在一處禪房之前,博明躬身道禮,把他們讓了進去。
監院的禪房牆壁上也畫著彩繪,畫著的是西方極法的勝景。亭臺樓閣之中,笙鼓齊鳴,漫天神佛恭聽說法,下方兩位天女正在舞蹈。這壁畫的色調比方丈房中鮮明得多,洛北不禁停在那裡,細細地觀摩起壁畫來。
裴伷先已在房中尋了一圈,在書桌上找到幾張寫滿了數字的草稿,他極快地掃了一眼草稿,很快就認出這是白迦葉計算某樣款項時遺留的草稿,他拉了拉洛北的衣袖,輕聲以突厥話道:
“將軍,這裡的賬目怕都是從這位監院手中過的……而且,我擔保他有兩套賬本。”
洛北知他是個財會的行家,卻沒想到他能從幾張草稿上看出這許多門道,他輕輕一笑:“方丈法師的那本,一會兒我去問他要。至於真的那本……”
“我剛剛在房中翻了,沒有翻到。不過也是,我要是白迦葉,必然要把這賬本藏在一個妥帖之處才是。”裴伷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