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再看一眼長安城吧,我們很久很久都不會再回來了。”
洛北聲音極輕, 在裴伷先耳邊卻如一聲炸雷。
他的第一反應是忍不住地向四下裡看了又看。蒼野茫茫,秋風正盛,這一片百草衰敗的野地裡只有他們兩人。他那顆被驚雷炸響的心髒才稍稍安定下來:“公子的意思是?”
洛北輕輕嘆息一聲, 背過身去, 望著終南山上的秋林:
“太子現在頂多有‘清君側’的決心。可古今哪場政變,是能以‘清君側’結束的?萬一軍隊到了宮殿前,太子止步了。我們怎麼辦?別忘了,不論你我在朝中聲望如何,禁軍一動, 縱覽全域性,發號施令的人都只能,也只會是太子。”
裴伷先明白他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才道:“不過,魏相公和李唐宗親都會支援我們的。太子殿下顧念影響, 應當不至於中途退縮吧?”
“太子和陛下的性格不同。中途施壓這套對陛下有用, 對太子可未必有用。”
洛北道:
“我說一句自私的話,政變之事何其兇險,形勢更是瞬息萬變。萬一太子猶豫,禁軍將士被皇帝爭取了過去——你和我會有什麼下場?”
裴伷先輕輕嘆了口氣:“莫說不成, 便是功成,我們的下場也不會太好喲。”
他已同太子李重俊鬧過一場別扭, 深知太子的個性驕傲,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性子。若是用這樣的法子把太子李重俊扶上皇位,只怕太子一旦身登大寶, 穩固了權力,第一個就要來除掉他們。
神龍政變的五王, 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裴伷先輕聲道:“但我還是覺得,如今的局勢,對太子來說太危險了。”
洛北道:“不,伷先,內有安樂公主,外有武三思的那段日子對太子來說才是最危險的。如今這都已經過去了。太子是國本,關系廣泛,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他穩坐釣魚臺,朝中這些宰相們和李氏的宗親是一定會把他保住的。他們擔不起換一個幼君上來的風險!”
此刻換一位幼君,便是把天下的權柄交到了韋皇後手中。到了那個時候,改朝換代倒在其次,朝中的這些權貴們,已經不能再承受一場武周初年的血腥屠殺了。
裴伷先輕輕點了點頭,他已經明白了洛北的意思,卻不由得輕輕嘆息一聲:“我本以為,此次太子一舉繼位,我也可以重展胸中抱負,原來還是沒到時候。公子,你此去安西,至少三年之內,不會回來了吧?”
洛北點了點頭:“這是我今日來此的另外一個目的,伷先,太子的禁足已解,你還打算留在東宮嗎?”
這話的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裴伷先瞪大雙眼,快走一步趕到洛北身邊:“公子的意思?”
“西域戰事方平,百廢待興,我需要一位精通西域局勢的長史官籌謀糧草兵革,安撫百姓。”洛北輕聲道:“若伷先願意前來,我可以說動太子,讓他向朝廷舉薦。”
裴伷先與他相處日久,知他從不輕易許諾,一旦開口,必是有了十成把握:“公子有把握說動太子?”
“當然。世人都以京官為榮,不願意外放去塞外苦寒之地。可朝廷銓選官爵,是要看資歷和政績的,所以他們盯著監修國史的位置爭,希望以文字立功。”洛北道:“可伷先,你的才能,不止於此。倒不如和我去邊塞上,到時候以功回朝,入閣拜相,對太子更有助益。”
他這番話雖然含混,裴伷先卻一下抓住了其中的重點:“公子的意思是,安西還要打仗?和誰?突厥人?”
“不,是大食人。”洛北從袖中抽出一封突厥文書,遞給裴伷先:“我這裡有一封吐火羅葉護阿史那都泥利寫來的信,他是我的同族兄弟,這次是寫信來求我發兵的。如今吐火羅邊塞的數個重鎮都已被大食名將屈底波派人攻克,大食東侵之勢已經不是他能阻擋的了。”
裴伷先久在西域,也精通突厥文。他低頭一目十行地將文書讀完,才放下文書,一臉疑惑:
“大食人的兵馬已經在攻打吐火羅了?他們不是一直在昭武九姓之地來回徘徊麼?怎麼忽而發兵向南?吐火羅之地多山,根本不是易於征服的地方啊。”
“這也曾是我奇怪過的地方。”洛北道,“不過,我近來清閑,讀了不少大食書籍,對此有些新的想法。其實,大食人本是條支海濱的牧民,部族之中也有攻伐,直到英主降世,才新建了大食這個國家。他們的國家比起大唐,更像是一個草原汗國。各大部族頭人手領重兵,再設軍將予以統轄。”
“明白了。”裴伷先也在突厥待過不短的時間,自然知道這樣的汗國是如何運作的:“大食的君主要是想要讓這些部族之間不要互相征伐,就只有向外征伐這一條路。”
“不錯。而這些將軍、頭人們要是想為自己爭取點什麼,也得靠打仗的土地和戰利品。”洛北道:“這大概也是那位大食將軍屈底波的野心所在,他想用新徵服的河中土地作為自己的政治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