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深深地嘆了口氣,以阿史那獻的出身,他的妻子大概也會出身高門大戶,或者幹脆就是宗室女子。他這樣行事,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
“那你父親之前上奏陛下,請求陛下恢複你身份的奏章裡為什麼不寫明白呢?還說什麼‘以其出身卑微,不願相認’之類的鬼話。”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揣度過,他那樣說,不過是兩個原因。”
洛北頓了頓道:“其一,當然是因為西域盛傳那個‘祆神賜目’的傳說,大家都覺得‘烏特特勤’的母親是阿史德家族的女巫。他不願意打破傳說。”
郭元振深以為然:阿史那獻在西域的統治有一大半是靠烏特特勤的聲望撐著,他怎麼敢打破這個能幫助自己統治的神話故事,說烏特特勤的母親只是個普通的漢人女子?
“其二麼……”洛北輕輕嘆了口氣,“家母已經故去多年,他大概也不想在她身後再把當年的風流韻事翻出來,讓她被人評點。”
郭元振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望著地面,靜默不語,半晌才道:“他倒是一往情深,他知不知道,這是欺君的大罪啊!”
洛北道:“不錯,不過我想,倘若陛下知道相王殿下主動結交禁軍首領,還許以婚姻……”
郭元振恨不得踹他一腳,這小子還學會不聲不響地威脅人了:“知道了!今日之事,我不會提起,你也不許再提!”
洛北笑一笑,低頭應了。其後,他便如往常一樣,宿衛宮禁,操練軍旅,對朝堂上的事情冷眼旁觀,閑居無事,就與禁軍將士們混在一起,騎馬射獵,蹴鞠馬球。
如此又是十日過去,八月中旬的一個清晨,洛北正在看著手下將士交班,遠遠地,皇帝的明黃鑾駕一路向宮門而來。那是準備出宮去宴遊的皇帝陛下提前出發了。
“洛卿。”李顯似乎心情很好,見他道禮,也虛扶了他一把:“你今日休沐無事,不如同我一道去宮外宴遊,如何?”
皇帝的詢問顯然不是可以推卻的東西。洛北只得低頭應了,重換了身便服與李顯同行。鑾駕浩浩蕩蕩,來到了宮外的國子祭酒葉靜能的府邸上。
葉靜能本是個主管宮內服飾事務的小官員,卻自稱懂道,善於法術。靠著一些旁門左道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被封為國子監祭酒。當時神龍功臣當朝,五王之中的桓彥範等都曾表示反對,要求李顯收回成命,重新任命德高望重的大儒擔任此職。可李顯還是一意孤行。
葉靜能是李顯的“近臣”,對皇帝的脾性摸得分外清楚,他家中的飲食、樂舞、酒菜都很對李顯的胃口,乃至於一草一木,一廊一柱都是精心設計過的,李顯像回了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坐在了主座上就不肯挪開。
洛北冷眼旁觀,這木頭是上好的楠木,花草是從江南移栽而來的精品。莫說葉靜能這位從三品的國子祭酒,便是他這個“右羽林軍大將軍,昆陵郡公”的俸祿也經不起這麼花。恐怕這位皇帝近臣不僅有皇帝的賞賜,還沾染了一些行賄受賄,賣官鬻爵的事情。
他正這樣想著,席上忽而一陣混亂,原來是李顯見臺上的舞姬跳得好,一時起意,要眾人各做一首《回波樂》。
《回波樂》相傳是爾朱榮與群臣所創,到了大唐,教坊的樂工們將它改為樂曲和舞曲。臺上的舞姬剛剛跳的就是這支曲子。李顯大概也是見此起意,要眾臣同賀。
“洛將軍,你也下場來寫一首吧?”說話之間,宋之問笑道。
此人是武三思舊黨,也是出賣王同皎的告密者。洛北不想理他,便刻意向他那邊望一眼。
宋之問立刻收了笑容,不再說話。
不過他兩人動作太過明顯,眼看著皇帝的目光已經投了過來,洛北只得低身對李顯道禮:“陛下,微臣出身塞外,不善詞曲,還請陛下允許微臣旁觀。”
李顯笑道:“洛卿年少華美,不能以詞為樂,實在當罰。依我看,就罰你也跳一曲《回波樂》來吧。”
眾臣頓時起鬨一片,其中還不乏有好事者等著看洛北的笑話——大唐宴會上,以舞相屬本是稀鬆平常,但在舞姬之後跳與舞姬相同的曲子,這多少是有點折辱意味。
洛北冷然道:“陛下,請恕微臣孤陋寡聞,不知這《回波樂》如何跳來。若陛下真要微臣以舞為賀,微臣請以劍舞。”
李顯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失言,他本意自然不是要當著眾臣的面打壓自己的禁軍將領:“好,好,好。洛卿,朕準你以劍舞相抵。”
洛北正要抽出腰邊的唐刀,葉靜能趕忙出列,跪在地上:“陛下,正值秋日,秋主肅殺,宴會動兵是為不吉,以臣之見,還是請洛將軍不要動刀劍的好。”
李顯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洛北。洛北便把腰間的佩刀解了下來,雙手遞在李顯案前:“既然如此,微臣請以花枝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