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這才明白李顯的那些長籲短嘆到底從什麼地方來。
桓彥範是神龍政變的功臣,無論太子出於什麼目的拉攏這樣的人,在皇帝的眼裡都會被視作背叛——就算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個性,也會被韋後和安樂公主手下那些人左一封、右一封的奏摺勸得改變主意。
“太子遷怒你我,倒也是人之常情。”洛北頓感疲憊,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昨夜皇帝召見我,幾度試探,都圍繞著父子親情來進行,最後竟讓我來傳達讓太子禁足的口諭。”
裴伷先了然地笑了笑:“公子如今戰功赫赫,又是領兵大將,陛下當然不希望看到你和太子關系太好。”
洛北望著他的眼睛:“那你呢?伷先,你打算怎麼辦?”
太子詹事是太子最親近的屬官,如今裴伷先卻和太子關系鬧得這麼僵,再在東宮待下去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裴伷先輕輕地嘆了口氣:“實話說,公子,我早就想辭官了。我厭倦了長安,想回到西域去做我的大商人。可若我主動辭官,天下人會怎麼看我?難道不會覺得我是見太子危難,便棄之不顧的小人嗎?”
洛北知道裴伷先自官拜太子詹事以來,身上便背了宰相裴炎的家族責任。
或許裴伷先可以任性妄為,但裴炎的侄子絕不可能。
洛北低下眼眸,略沉吟了片刻:“伷先,若是太子主動要趕你走呢?”
“那也得太子起複之後再說。”裴伷先搖了搖頭:“我不能在危難之時棄太子而去。”
洛北頷首:“我知道了。”
裴伷先心意已定,洛北也不再說起太子的事情,反倒請裴伷先在此稍候片刻,等他傳完了皇帝的口諭,就和他一道外出去走走,看看長安風物。
長安秋景怡人,處處濃墨重彩,兩人穿過城門,一路南行,打馬走過曲江池畔,來到了離終南山不遠的地方。洛北似乎興致頗好,和裴伷先穿過一片黑漆漆的樹林,走上一條荒草叢生的羊腸小道。
“天色有點晚了。”裴伷先看了看四周景色,只覺得這地方有些熟悉,但又想不出來什麼時候來過,“公子這是要往山中住宿?”
“哦,山中也是有人家的嘛。”洛北應道,他見眼前樹枝密集,只得抽出唐刀砍斷了幾根枝條,才把一座別莊顯露出來。
裴伷先看那別莊門樓高大,朱門厚重,才像想起什麼似的:“這個地方我是來過的,只是當時是坐車......這是褚郡君的終南別院,是不是?”
“是。此地曾是褚公的山居之所,後來才被則天太後賜給了褚郡君。後來我蒙褚郡君收留,就是住在這裡。”洛北彎腰將斷裂的枝條扔到一邊,卻察覺到身後裴伷先神色促狹,就轉過頭去問他:“伷先,你笑什麼?”
“我笑公子坐擁數萬雄師,威震西域,拜訪褚郡君卻還要拉著我一道才行。”裴伷先笑道:“這樣的事情,我怎麼好在場嘛。”
洛北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伷先,你誤會了。”他不好和裴伷先解釋,只得先走出樹叢。
一夏天的雨水過後,別院前的石子路都生了青苔。
洛北走到門前,卻見大門緊鎖,連石階上都有枯黃的矮草露頭:“這屋子,好像是很久沒人住過了。”
“褚郡君是朝廷女官,按規制是要住在宮中的,便是外出居住,她也可以去住上官昭容的府邸和太平公主的府邸麼,何必舍近求遠,到這個地方來。”裴伷先哈哈大笑起來,“公子聰明一世,怎麼在這種事情上犯了糊塗。”
洛北略微遲疑了片刻:“話是這樣說,可我回長安以來,也沒有聽過褚郡君的訊息。”
“公子離開長安太久,不知道長安城的變化。褚郡君如今可是聞名長安的才女。”裴伷先道:“公子若真的想知道她的訊息,倒不如問問王翰——他是上官昭容的遠親,又是出了名的才子。長安城的文會,他多半是要參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