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你比我更適合當一位草原可汗。”
洛北帶著張孝嵩向外走去, 跨過營帳外的籬笆,外面就是無邊無際的草原。深夜裡,月光明亮, 草原遼闊, 只有風聲嗚咽,在綿延的草海中穿梭。
他們一道走到離營地不遠的那條溪流邊,蜿蜒的溪水在夜色下泛著銀光:
“孝嵩,我們一起走來,你應當也看到了。草原雖然大, 大部分都是荒漠和戈壁,可供畜牧的草場並不多。所以,各部遷移的路線和草場大體上是固定的。這幾日, 我和伯克就是在和這些部族領袖們討論路線如何劃分、草場如何分配。”
張孝嵩點了點頭:“怪不得哥舒亶說,你們在討論草原上最重要的事情。”
洛北輕輕一笑:“當然了,在草原上, 為了草場動起刀兵, 都不是稀奇的事情。多少紛爭、多少世仇,究其本源,都只是為了‘為什麼你家的草場比我的好’、‘為什麼你的牛羊偷食了我家的草’。”
“我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阿史那獻將軍要徵召各部首領一起到金山去拜山。有了拜山的這個由頭, 你們就可以坐下來一起討論這些庶務了。”張孝嵩道。
“不錯,不獨伯克是這樣, 草原民族的可汗們都要定期徵召自己的部下的各族首領們聚會,記錄草場的情況,讓各部的遊牧路線錯開, 分配草場的歸屬......”
洛北頓一頓,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 他開了個玩笑:
“不然,你以為這些草原上的貴胄們每日在做什麼?騎馬、打獵、喝酒,然後商量怎麼攻打中原嗎?”
張孝嵩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現在我明白,為什麼昔年的繼往絕可汗阿史那斛瑟羅不能服眾,非要用嚴刑峻法來恐嚇眾人了。他是生長在長安城中的貴胄子弟。他離開草原太久了,離開草原的生活太久了,已經搞不清楚這些門道,也不知道草原上的牧民在想什麼了。”
“這話張禦史可以說,我的這個兒子說恐怕就不合適了。繼往絕家族雖和我家有世仇,卻和我們同姓同族。斛瑟羅是我的父輩,背後非議他,不是君子所為。”
說話之間,阿史那獻也走了過來。他大概是找個機會出來透透氣,不料卻在溪邊和洛北和張孝嵩打了照面。
張孝嵩察言觀色,總覺得這對父子之間有話要說,幹脆利落地躬身道禮,立刻就尋了個要回去寫奏疏的託詞轉身走人,只留下這對父子在溪邊靜默。
“伯克,最多還有三日就能到金山了。”最終還是洛北先開了口,“我們徵召的諸部首領之中,只有鼠尼失部和弓月部的兩位首領還在路上,大概會在明日與我們會和。”
這兩部首領都是與洛北在吐蕃雪山下盟誓過的死忠。洛北不擔心他們會對牧場的調整不滿。
這小半個月下來,阿史那獻已經習慣了和洛北一起工作,此刻聽他說話的沉著語氣,便知道他是胸有成竹:
“這麼說,在到達金山之前,我們便能把新的牧場都劃分好?”
“是。”洛北點了點頭,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卷好的地圖,雙手遞給阿史那獻:“總體而言,與我們之前預想的差別不大。”
阿史那獻藉著月光掃了一眼地圖,地圖上按比例繪著北庭、安西及昆陵等都護府的情況,把各部已經劃分出的牧場和路線都詳盡地標註了上去。
“等此圖完成,我會再命人重繪一副,獻給伯克。”洛北接過阿史那獻遞還的地圖,重新塞回了袖中:“但願上天庇佑,我們此舉能為草原帶來五十年的和平。”
阿史那獻有些驚訝地側過頭去看洛北,他金色的眼眸在夜裡沒有白日那樣明亮,但依舊熠熠生輝,就像是一輪初生的太陽:
“你想借著這一次機會,重建草原被毀壞的秩序?”
“是。”對著阿史那獻,洛北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想法。
牧場之於牧民,便如同土地之於農民。洛北不相信,僅靠這一次劃分就能為草原帶來永恆的和平。
但只要他在這裡,他的軍隊在這裡,就能逼得那些滿心戰爭與殺戮的首領們在戰爭之前多想一步——
這件事情,是否可以留到部族議事的時候,到大汗和特勤的面前解決呢?
單就這多想的一步,就可以為草原避免無數不必要的流血與犧牲,讓數百個家庭不用失去自己的父親、丈夫和兒子,少掉他們的母親、妻子和女兒們的眼淚。
阿史那獻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百感交集,又似乎在想些別的什麼。洛北自然不會開口催問他,兩人便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兩人一直到走到上游的一片樹林之間,皮靴踩上鋪了幾層落葉的小路,發出咔哧咔哧的聲響。幾只飛鳥被這聲響驚醒,拍著羽翼飛到天空中去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去,夜色已經很深了,藉著幾枚星星在夜空中發出的亮光,可以影綽綽地辨認出那些黑壓壓的枝丫。
“洛北。”阿史那獻忽而開口,用突厥話輕聲說:“你比我更適合當一位草原可汗。”
洛北急切地要張口說什麼,卻被阿史那獻抬手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