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解琬當眾彈劾宗楚客等人,是又將一把殺人的刀亮在了眼前。
一眾宰相重臣沒有像李顯期望中的那樣和和氣氣地笑作一團, 反倒是禦史大夫解琬越眾而出:“陛下!既然西域之事已分出黑白曲折,臣請治宗楚客、周以悌等受賄生亂,欺君罔上之罪!”
本朝制度, 禦史品級雖小, 卻有權力監察百官。若是禦史提出當堂對仗,被彈劾的官員便需低身出列,靜聽禦史的發言,再聽皇帝的發落。
昔年武皇在位時,位高權重如張氏兄弟, 都被宋璟用這套整過,如今解琬作為禦史大夫,當著一眾宰相重臣彈劾宗楚客等人, 是又將一把殺人的刀亮在了眼前。
李顯的臉上露出了疲憊的神情,揮了揮手道:“如今有這樣的好訊息,何必再起事端, 今日我們只論功, 不論過,解大夫,你退下去吧。”
解琬悄悄抬頭打量了一眼李顯那張面白無神的面容,絲毫沒有回列的意思。為了西域之事, 武三思和魏元忠這兩邊已是撕破了臉,如今武三思的謊言被戰報戳破, 若是不乘勝追擊,恐怕會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陛下,如果不論過, 何以論功?洛北天縱英才,奇襲牙帳而得勝, 可若是無有宗楚客等受賄生亂,西域的戰事根本就不會打!”
“更何況,如今戰事已起,娑葛的主力尚未被殲滅,西域的亂局還需要有人去定,如果不把這是非曲折分辨清楚,郭元振、洛北他們在前線也無法安心打仗。”
李顯微微皺眉:“你是說......”
“陛下。洛北他如今還是師出無名啊!”
解琬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件,雙手遞到了李顯禦前:
“這是張孝嵩從碎葉城寫來的信,多邏斯水一戰,洛將軍親冒矢石,擊敗阿史那匍俱,大勝而歸,可回到碎葉城,便被人謀刺,身負重傷。”
“什麼?!”魏元忠臉色一變,訝然回頭,望著解琬,那眼神的意思是“此話當真?”
“不錯。好在他應對及時,保住了一條性命。張孝嵩追查兇手,一追就追到了居住在碎葉城中的幾家大戶。他們與突騎施的殘兵串聯,要趁大唐不備,一舉殺死唐軍主帥,再掀叛亂。”
想到張孝嵩和洛北在西域的難處,解琬說著說著,幾近潸然淚下:
“這些敗軍之將,何以敢如此放肆?便是洛將軍師出無名,不敢入主碎葉城,不得已將自己的大軍放在了城外——陛下,若不把此事的名分定下來,恐怕這樣的事還會發生。”
李顯見他說得悽涼,神情裡也多了一絲動容,他有些為難地搔了搔頭,又望著下面。
眾大臣中,魏元忠這派的大臣想著如何助拳,武三思那派的大臣想著如何應對。這人人沉思的當口,便沒有人注意褚沅的手在袖中絞成了一團,她的目光越過眾人望向李顯,但只一瞬,她便又把目光低下去了。
“解大夫,說破了大天,不過就是個名分的問題。”韋皇後輕輕地開口:“要名分,陛下封他一個安西副都護,許他節制碎葉,也就罷了。這和治宗楚客、周以悌的罪,恐怕沒有聯系吧?”
韋皇後這話說出來,魏元忠那派的大臣臉色都灰了。要是韋皇後鐵了心地要維護宗楚客和周以悌,這罪怕是怎麼都治不了了。
忽而,侍中蕭至忠出了列,拱手道:“陛下,皇後,臣有一言。”
蕭至忠出身蘭陵蕭氏,家中九代卿族,他自己也是少年入仕,先任禦史,後又到吏部,但後來便升遷乏力,一直在吏部打轉,最後竟是得了武三思的賞識,才改變了局面。
他能有今日的位置,都是武三思一手提拔上來的。見他出列說話,崔湜、宋之問等都面露喜色。
韋皇後也點了點頭:“你說吧。”
蕭至忠朗聲道:“皇後剛剛所言甚是,名分大義,乃軍心穩定之根源。此次我朝在西域一敗再敗,長安與天下已是議論紛紛。突厥默啜之所以敢入寇,也是看準了我朝無力與他爭鋒。”
這話是公忠體國之言,眾人都點了點頭。李顯和韋後的臉色也平順不少。
“如今雖有捷報,但牛師獎、周以悌等損兵折將,令我大唐臉上蒙羞,已是不爭的事實。軍中的名分大義,第一條就是功過分明。便是不能斷定他們是否與阿史那忠節有勾結,難道這棄地棄民,屢打敗仗,造成我大軍死傷無數的罪,就不用治了嗎?”
唐律對此規定甚為森嚴,不少人都因敗仗而丟官罷職,乃至流放殺頭。他要以此罪來治牛師獎、周以悌是合情合理,只是——
“但牛師獎已經死了。”崔湜開口道,“難道朝廷要追究死人之罪嗎?這未免太過份了。”
蕭至忠道:“崔侍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若不加罪於牛師獎和周以悌,朝廷何以安我死難將士之心?何以定我西域萬民之心?”
“還有,崔侍郎,要是我記得不錯,牛師獎、周以悌這班人,都是你和宗尚書向朝廷極力舉薦的吧!”
圖窮匕見。
“舉薦”這話一出,在場這堆人精還能不明白蕭至忠的意圖?說牛師獎、周以悌的敗軍之罪只是個掩蓋,要彈劾宗楚客、崔湜這兩位兵部堂官的辦事不力是真。
李顯有些奇怪地望著他,似乎是不明白他這個武三思的黨羽,怎麼把罪名往宗楚客身上帶了?
蕭至忠自己卻有一把算盤。他雖是武三思拔擢的官員,但武三思權傾天下的時間太久,朝野對他的不滿已經選囂塵上。
此次西域戰事,武三思處置失當,他的兒子又失去了安樂公主的歡心——如今,蕭至忠已經可以斷定,武三思的失勢就在眼前。
“臣附議。”魏元忠忙出面說項:“陛下,獎罰分明,方為穩定軍心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