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做局和下棋一樣,都講究因勢導利,我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一朵比血還鮮豔的山茶花, 被宮人們從高高的枝頭剪下,擺在了褚沅的桌上。
景龍二年的春日來得比往常更早,二月的長安城便是一片草長鶯飛。大明宮中的宮娥女官們脫下過了一冬的厚重裘衣, 換上了新制的輕薄春衫。
褚沅挽了挽鵝黃上衫的衣袖, 伸筆在硯臺裡蘸飽了墨汁,筆走龍蛇,用褚體在紙張上寫下數行嚴厲的斥責——
她在替皇帝李顯起草給突騎施首領娑葛的回信。
節慶未過,周以悌全軍覆沒,孤騎逃回庭州的訊息就從西域傳了過來。與之一同來到長安的, 還有娑葛的一封請罪奏摺。
在這封奏摺中,娑葛再度向皇帝陳情:
“我突騎施與大唐有盟約在先,如今宗楚客、周以悌收受賄賂, 要滅我部族,我是不得已才出兵,並不想與大唐作對。現在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絕非我所願。”
“我願獻出已被佔領的安西都護府所在之城——龜茲王城, 只求皇帝讓我回到牙帳,並命洛北將軍放回我被俘虜的妻子兒女。”
這段話已是婉轉謙卑,幾近於請降。娑葛為了表達誠意,甚至把被俘半年之久的侍禦史呂守素也送回了長安。
呂守素在牙帳中受盡艱險, 剛回到長安的土地便忍不住當著皇帝的面淚灑當場,他跪倒大哭, 當即請求皇帝止兵息戰,與娑葛議和。
褚沅聽說,當時在場的諸多宰相大臣無不感動不已, 甚至還有人暗中誇獎說這是本朝的蘇武。
畢竟,大戰一敗再敗, 國家沒有那麼多的錢財和軍力繼續打仗了。有了呂守素的這番表演,連武三思都就驢下坡地改了主意,說他當時贊成討伐突騎施,純是被宗楚客欺騙,還請皇帝下令議和。
但皇帝李顯的回答是:“不許議和!”
他同意武三思和宗楚客的動議討伐突騎施,本是要建功於邊疆。如今寸功未建,倒被突騎施娑葛牽著鼻子走。對於他來說,是個難以接受的結局。
所以仗還得打下去。
褚沅把皇帝破口罵的那些話折成措辭嚴厲的句子,又加上些官樣的指責,什麼大唐仁義恩德是突騎施私自出兵啦一類的話添到紙張上,招來小宮婢,要她把這封極重要的檔案送給上官昭容。
“不必了。”
宮婢還未出門,上官婉兒的身影便從宮外走了進來。她接過紙張,上下掃了一眼:“唔,你這詔書寫得真是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只是用詞還不夠嚴厲。”
“還請昭容教我,這‘不夠嚴厲’的意思是?”褚沅自認為已是窮盡言辭,要再嚴厲些,只怕那接詔書的娑葛將軍會忍不住點兵再次出戰吧?
上官婉兒見她躊躇,坐到案臺邊替她鈎了幾筆:“沅兒,你是替皇帝寫詔書,你寫的東西是要符合皇帝的思想。這詔書看上去是四平八穩,挑不出一點錯處,但對陛下來說,沒能把他的怒氣傳給娑葛,便是不合格的。”
褚沅點了點頭:“只是,昭容.......若真的激怒了娑葛,他惱羞成怒,屠殺那些被他俘虜的大唐子民,怎麼辦?”
上官婉兒不想她有此一問,開口想要說什麼,又熄聲不言。她環顧四周,把周圍的宮婢都安排出去,才道:“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不要命了嗎?”
“昭容,我只是......”
“你只是一片好意,是嗎?”上官婉兒伸出一根蔥指,在她額頭上點了點:“你的一片好意,改變不了任何事。你的詔書寫得不好,陛下只會換個人寫詔書。所以,為了你自己的腦袋,收起你的那些想法,把措辭再寫得嚴厲些去。”
褚沅輕聲道:“我明白了。”說罷便低身道禮,回到桌邊繼續奮筆疾書起來。
上官婉兒無所事事般地走入褚沅所居住的這間小小宮室,在房間中四處打量。她的目光似乎被書架上的幾冊詩集吸引,便伸手把其中幾冊拿下來翻了翻。
她沒翻上幾頁,褚沅便又把詔書草擬完畢,雙手捧過來給她點評。她望了兩眼:“這還像個樣子,好了,你謄抄一遍,現在可以去給中書和門下的那些人看了。”
褚沅點頭,正要轉身時,上官婉兒又叫住了她:“褚沅,你可聽過安樂公主的事情沒有?”
“婢子聽過。”褚沅謙卑道。
實際上,身為長安城和大明宮中一員,哪怕是路邊的石頭和花草,都很難沒聽過這則朝中最熱鬧的訊息:
安樂公主正鬧著要休夫。
此事究其根源是一樁意外:
那是上元節後的第一日,駙馬武崇訓因故早歸,卻意外發現了安樂公主與淮陽王武延秀的私情。雖然大唐的公主們一貫風流成性,野心勃勃,但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堂弟私通,還是讓武崇訓萬分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