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之前,他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少年,因為父祖被酷吏來俊臣構陷謀反,不得已從長安逃亡去了突厥牙帳,成為了突厥大汗默啜的書記官。”
“十七歲之時,默啜大汗為了兒子的儲君之位對他痛下殺手。他在躲避追殺時不幸遇上了黑沙暴,自此‘身歿’沙暴之中。”
“自那之後,他就成為了一個傳說故事,烏特特勤是個少年,容貌英俊一如祆神親臨。他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流金,是祆神親自點化,可以看破一切。他的騎術如風一樣迅疾,他的箭術可以射落星辰。他愛護部族百姓如同自己的兒女,他治下牛羊繁茂,百物複興——”
洛北揹著揹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其實默啜忌憚他,從未真的封給他任何部族。反倒把他從高原上招撫來的西突厥部族劃到阿史那匍俱手下。可是傳說就是這樣說了……”
他笑著說那些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輕描淡寫。但張孝嵩望著他,心卻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你……你本來不想做回烏特特勤嗎?”
“被人們供奉在神龕裡,掛在牆壁上的那個才是烏特特勤。而你眼前這個人——他既有七情六慾,也會生老病死,本來是絕不可能做回烏特特勤的。”
洛北上前一步,靠在城牆上望著東升的月亮:
“可是,叫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全軍覆沒,看著西域數萬百姓和數千部族落入阿史那匍俱和娑葛手中?我做不到。”
他說到此處,才終於說出一個“我”字。
上元節清亮的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臉上,越發顯得皎潔孤冷。張孝嵩不忍再看他,也把目光投向遠方,一時之間,只有冷風吹動唐旗,在他們耳邊呼呼作響。
張孝嵩在這風聲中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件事情……我不會上報給朝廷。”
這是真的在給他“遮掩首尾”了。洛北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立刻望了過來:“孝嵩……”
“你我相交多年,這點事情我還是能做到的。如今局勢這樣亂,千斤重的擔子壓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要小心。”張孝嵩道。
此刻說“謝”未免太過生分。故而洛北低聲道了一句:“知道了。”
張孝嵩一笑,正要說什麼,卻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們一道抬頭望去:
“張禦史!張禦史!”琪琪格一身華美的節日衣裝,拉著自己的弟弟跑了過來,她奔到近前,才看到洛北也在,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把笑容收斂些許:“呀,將軍也在?”
“什麼事情這樣開心?”洛北問她。
琪琪格道:“將軍不知道,節日慶典的壓軸節目就要開始了,聽說巴彥將軍找了個極好的歌舞班子,還準備了煙花。我想邀請張禦史……和您一道去看。”
莫潘在一邊笑著解釋道:“今夜本來是我們求了張禦史帶我們來見見世面,沒想到半路上人群把我們三人擠散了。若是將軍找張禦史有要事相商,那我們絕不打擾……”
“無妨。”洛北見他們倆說著說著又要回到奏對那樣嚴肅正經的格局上去,趕忙出言打斷,“我和張禦史要議的事情已經說完了,要是不介意,我同你們一道去看看,可好?”
他言語溫和,倒給了琪琪格幾分勇氣:“那可太好了,有將軍在,我們定能擠上前排……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姐姐,”莫潘笑她,“你怎麼一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臭小子!”當著洛北面前,琪琪格不敢太放肆,只狠狠地瞪了他幾眼,笑罵了一句才作罷。
四人順著人群走向舞臺時,樂舞的鼓點已經響了起來,數個容貌姣好的女郎在臺上踏著鼓點翩翩起舞,腳踝上的鈴鐺隨著樂聲一蕩一蕩。
一舞完畢,為首的女郎親自捧著一杯葡萄酒,跪倒在洛北跟前:“若無將軍救我性命,妾今日再無登臺獻藝之機會,請將軍滿飲此杯,以全妾感恩之心。”
聲音悅耳動聽,說的是漢話。
洛北這才認出她是之前在突騎施牙帳中的那個舞女。他雙手接過酒杯,輕輕一笑:
“救姑娘的不是我,而是無數為今日之和平前赴後繼的將士們。我願借花獻佛,將姑娘這杯酒敬給他們。”
說罷,他將杯中酒一傾,盡數倒在了地上。
女郎臉上露出羞慚之色:“將軍這樣,倒是讓妾身的情意無地自容了。”
洛北正要說什麼,忽而四下聲響大作,煙花朵朵綻放在空中,眾人都抬頭去看煙花。
說時遲,那時快,女郎忽而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抬頭向洛北刺來——